“小袁,”她扔了手机望着窗外的星辰喃喃自语,“猩猩,睡着了吗?”
一夜未眠,天擦亮的时候眯了一会儿,那一道疤在她脸上揉,揉得她又痛又痒,皲裂的嘴唇霑了泪水变得湿润,亲吻她嘴唇,脖颈……可睁开眼,还是江家腐朽奢靡的罗马柱和暗花绸窗帘。
周月在床上呆坐到太阳升起,听着吴妈窸窸窣窣的小碎步从门里出来,进了厨房,轻手轻脚的,开水沸腾的咕嘟声和大米的糯香一起飘来,飘进门缝,她望着床边的拖鞋,一左一右飘零,像停泊在梦中的小船,叹息一声下床。
院子里还是没人,她试探着往外走,远远地看见铁门外有两个人,负手而立。
她出不去的,昨天去过学校,这一周都不能再去,她穿着睡裙立在院子中央,巨大的古榕树藤蔓垂落地面,比沙漠更荒芜,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大步走到铁门边,皱着眉弹了烟头,拍一下其中一个人的肩膀,那两个石化了的人就同时动了,放下胳膊对他欠身点头,恭敬道:“守越哥。”
“嗯。”他点头,“去吧。”烟雾缭绕中他眯起眼,嘴角的疤隐约可见,换了那两个人,自己一个人立在门外。
周月仰头,看见一只暗绿绣眼鸟在榕树枝头跳来跳去,唧啾雀跃,太胖了,飞都飞不高。
她笑着追,追到三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古榕后面,看见一簇一簇朱槿花盛放在幽幽绿叶中,像火红的鞭炮,离她最近的一簇花上有蝴蝶在蹁跹起舞。
“蝴蝶茧。”她小声说,蹲在地上看珍珠白的茧,指尖一戳那茧子就破了,一扇湿漉漉的蓝翅膀露出来,忽闪一下,折射出彩虹一样五彩斑斓的阳光。
周月拿出手机拍,那只蝴蝶挣脱束缚,张开翅膀忽闪了几下,飞起来,悠扬地在她鼻尖前飞了几圈儿就飞远了。
之后她又拍了很多张栖息在花瓣和绿叶上的蝴蝶,无意间回头,看见了江淮。
他就坐在别墅里,隔着落地窗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发现她看见他了,似笑非笑地把烟灰掸在烟灰缸里。
别墅在遮天蔽日的树影下,他一偏头,苍灰色的日光在金丝边眼镜上流淌,和他的脸一样苍白,面前的小圆桌上只有一个烟灰缸,她匆匆一瞥,已经积了两根烟。
她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她其实根本看不见他的,因为他坐的地方是别墅一个凸起的角落,和她那间卧房的门隔了一整个大厅,以及一个巨大的雕花罗马柱。
周月低下头,拿着手机穿过灌木丛和土地上盘根错节的藤蔓走进别墅,绕过柱子站到他身后,两手背在身后,掌心湿冷,“江总,早上好。”
“嗯!好。”他回头冲她笑,视线在她身上扫一遍,停留在膝盖,没说什么,就朝她伸手,示意她过去,“手好冷,多穿点嘛。”一边笑一边拉着她坐他腿上。
他穿了件白色浴袍,身上和头发还挂着水珠,但她还是闻得到一丝丝血腥味,凝滞在潮热的空气里飘散不去。
“江总。”周月垂眸,来回把玩着手机,手掌拂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汗湿。
“嗯?”
“我老师不肯见我,把我从办公室里赶出来了,但膝盖真的是我自己没站稳摔的,小袁可以作证,还有好多老师同学都可以作证。”
“我有说过要找你老师麻烦吗?”他揽着她腰,笑盈盈地仰视她,发丝霑了水贴在睫毛上,一眨眼水珠滑落,像苍白的蜡像融化。
“没有。”她说,“我就跟您说一下情况。”
“嗯。”他点点头,女性化的睫毛低垂,心不在焉看她手机里的蝴蝶照片,“昨天还开心吗?”
“开心。”她说。
“小袁一直和你在一起。”
“是的,”她也和他一起看手机里斑斓的蝴蝶,死气沉沉的翅膀,“小袁带我去吃了肠粉,还给老师买了茶叶,就是南头古城里面那一家,他说您去过的,回学校是十点多了,在辅导员那里耽误了一会儿,再去教导处,说是下个礼拜才复课,出来的时候看见礼堂有钢琴,我弹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嗯。”他还是心不在焉,“他一直跟你在一起?”
周月被他连着问两遍,困惑不已,“是啊……”她茫然地看他,脸发烫,“他……他连洗手间都没去过。”这一说他倒是笑了,“搞得这么清楚。”
“……您说让我跟紧他,”周月低下头,指尖轻抚过掌心的刀疤,“我就一直跟着。”
“嗯,知道了。”他点头,捉住她手,轻抚掌心的刀疤,关于这个疤他只字未提过,似乎是知道缘由,又似乎是毫不在意,揉了一会儿叹一口气,“昨天我送走了阿飞,他跟我最久,可到头来还是背叛,呵,我想了一大圈,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
“他女儿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话都说不清的时候见了我就一口一个干爹地叫,跌跌撞撞跑过来让我抱,他母亲得白血病,一条命全靠进口药吊着……”他搂着周月慢悠悠地晃,慢悠悠地说,眼睑低垂,看不清表情,但看得见眼尾蔓延的细纹,没有血色的皮肤衬得眼底的乌青愈发阴沉,他是比以前老了,也多了好多白头发。
“我想不通,进口药是我买的,专家是我请的,他跟了我整整十三年,大陆那帮吃公家饭的穷鬼才认识他几天?又能给他几个钱呢?”
“我真的好讨厌背叛啊,”他无奈地笑着往后一仰,带着周月重重跌进他怀里,“喂不熟的狗,问我要钱的时候怎么不满口家国大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