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请他母亲女儿和他一起上路喽!”
周月无神地仰望花纹繁复却褪了色的屋顶,咽一口唾沫都想吐,可他似乎全无察觉,就这么抱着她在摇椅上吱呀吱呀地摇,摇了半晌缓缓停下,垂眸浅笑着看她,“你会背叛我吗?”
“不会。”嗓音沙哑,她赶紧咽一口唾沫,“不会的。”
他从鼻子里哼哼笑两声,在她额头蜻蜓点水地亲一下,“那如果有一天我大限到了,你愿意陪我一起走吗?”
“……”她嗓子疼得像针扎。
“愿意。”
他一听更开心了,咯咯咯笑得胸膛起伏,笑了一会儿停下,嘴角还挂着冷掉的笑意,“说过不可以骗我,要说几多次?”说罢拍拍她的脸坐起身,一边叹气一边又点了一支烟,呼出一口白雾,望着远方发起了呆,烟灰快要烧到手指时才蓦地开口:“小袁说你很喜欢南头古城。”
“是。”
“喜欢为什么不同我讲。”他欠身掸一掸烟灰,下意识说粤语,还夹杂着江浙方言,听起来很困难。
“我……不敢讲,”她眉眼垂顺。
“呵,”他笑一下,捏着烟,在烟灰缸底部转着圈地捻,捻到第三圈时停下,轻声说:“怪我,陪你太少。”说着扔了烟蒂抱过她,掀起眼皮端详她的脸,“读书也不开心是不是?一个礼拜只能去一次。”
“我没有不开心,能回去读书就已经很好了!”她坐直了,急切地看他的眼睛,“我也没有怪你不陪我,你忙,你……”
她忍着恐惧和厌恶,小心轻抚过他鬓角的白发,柔软卷曲,他也没发作的意思,就盯着她的手,她的手抚摸到哪儿他就看到哪儿,这让她壮起胆子,抚上他肩膀,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你多了好多白头发。”
那一刻他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歪着头阴沉地盯着她看,看了很久垂下眼,疲惫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他说你想开店,想开就开吧,随便你干什么。”说完把她从身上推下去,“去洗漱,臭得跟死老鼠一样。”
那之后江家太平了一段时间,江淮很忙,忙着开会,谈生意,上电视,周月偶尔在家看电视会看到他,风度翩翩的绅士,从来不会像别的他这个年纪的企业家一样颐指气使地翘着二郎腿仰躺在沙发上,他永远坐得端正,微微向前倾身接近跟他说话的人,温文尔雅地笑着,不抢话,被问到私人问题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说
和女友感情稳定,好事将近。
周月时常想,这么一张秀美的脸,平顺的眼神和语气,竟然装着如此天壤之别的灵魂,人真的是很不可思议且可怕的动物。
回到家话也比以前多,吴妈告病回了梅州老家,他回来的时候周月一般在做晚饭,他有时候会跟着帮忙,进了厨房也不说什么,就大致看一下桌上的东西,边看边挽起衬衣袖子洗手。
他干活利索,几下就剥了一只梭子蟹,鱼鳞刮得一片不剩,鱼肠鱼肚也掏得干净,一边切菜一边说“今天芥兰蛮新鲜的”,或者“蛋羹要少放水”,有时候回头问她:“给你多放点辣椒吧?”表情也平常,周月有时候回答,有时候忙着手里的活就不回答,他也不生气,慢吞吞挪到她身后揽住她的腰,她手里的刀一紧,但他对她喜欢动刀子这件事一直无所谓,就像捏小猫崽的肉垫,把细细的小指甲捏出来一样捏一下她的手腕,她手一麻,刀不知不觉就脱了手。
“你好臭。”他把鼻尖埋在她颈窝嗅一嗅,“死老鼠一样臭。”她赶紧低头闻一下领口,只有沐浴露的玫瑰香,她茫然地看面前的墙,一缕夕阳斜着洒在他脸上,白瓷砖上都看得清他忽闪的睫毛,半边脸垫在她肩膀上,正看着她。
“对不起江总,我现在就去洗澡。”她僵着脖子想挣开他,可他枕着她肩膀摇摇头,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过一会儿问她:“开店想做什么?”
“哦……就卖点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但他只点点头,“嗯。”又埋在她脖颈嗅了一阵,抱着她轻晃,“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
如果不看前也不看后,那是江淮最接近一个普通男人的日子,一切都平静,也给了她相当大程度的自由,像是某种讨好。
周月在学校的时间太短,原来的专业是学不成了,没办法,她只好选了汉语言文学专业,还有一门服装设计专业。
店开在南头古城,一个僻静的角落,地址当然是江淮选的,意思就是生意不能太好,玩玩得了。
但这逼仄的小店有一个后院,杂草丛生,几株竹子一株比一株粗,黄绿相间的竹叶疯长,乱蓬蓬的,你站在竹林外面往里看,只看得到一片幽深,竹干歪斜着拔地而起,竹节粗糙,横生枝节,钻都钻不进去。
但周月很喜欢这个荒凉的院子,小袁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跟在江淮身边,江淮倚重他,因为他“最好用”,只有江淮允许了,小袁才能来她店里帮忙。
她和小袁简单收拾了一下那一片院子,她扫地上的竹叶时他点了根烟,打开锄草机,那锄草机是房东留下来的,一按开关就狂跳不止,像绞肉机,可在他手里稳当得像一头老黄牛,一个小时就把一院子杂草推了个干净。
周月坐在台阶上两手托腮看他,他似乎察觉不到她的视线,只低头叼着烟沉默地干活,在缭绕的烟雾里眯起眼,脱了衬衣只穿一件黑背心,夕阳洒在小麦色的胳膊上,像镀了一层金,一出汗,鼓起的肌肉沟壑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