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他带上裴云莘入宫祭奠长安公主,她好几日等不到湖岸的书房点亮烛火。
于是今晚在去逸云山房的路上,地灯点缀林间,引导她前往他的书房。
连峰站在门外,并无惊讶,杜明端着茶水却让道给她先行。
夜风带来玫瑰花茶的馥裕芳香。
他笃定她会登门。
昏黄的屋内,只有书桌上的灯火潋滟,清晰地照出他低头翻阅时清冷不容靠近的轮廓,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出落下影子,掩藏眸底的情绪,叫人无从窥探。
直到他猝然掀起眸,短促对视了瞬间後又恢复如初,在姚雪乔心惊肉跳,怀疑是错觉时开口:“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像呆头鹅一般站着?”
“我才不是呆头鹅。”姚雪乔很没气势地反驳,只怪她声音过于柔软。
裴承聿不接她的话茬,继续书写,长指白皙清瘦,修长有力,指骨如劲竹的竹节,微微泛红。
明明只是寻常的书写动作,可他做起来,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姚雪乔不知不觉看了许久,最後上前卷起衣袖,拿起歪在一旁的墨锭,“表哥,让我为你研墨吧。”
裴承聿轻声一笑,冷淡不带温度,“我以为你来时,已经打好了腹稿。”
这是要她有话直说了。
姚雪乔舌尖抵住上颚,抿起嘴不再说话,仿佛害怕肚子里的存货不小心漏出来,听着细微规律的磨墨声,她定下心神,“表哥为我争取县君之位,我很感激。”
裴承聿头也不擡,“不必谢我,你替云莘受罪,为我疗伤,陛下虽不欲将真相公之于衆,但弥补你是应该的。”
不同于他的冷漠,姚雪乔目光灼灼,非要看到他动容为止的架势,细细扫过他的鼻梁,嘴唇,侧脸冷锐锋利的弧度,突起的喉结,“我知道定是有表哥在推波助澜,以我的身份,不配享有这一切。”
裴承聿终于放下笔,脊背微微靠後,仪态端雅又透着世家公子的闲适,“姚雪乔,我给你答谢的机会。”
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另一手的指腹,“这里原本是一枚玉扳指,但现在空荡荡的。”
“我很不习惯。”
姚雪乔怔了下,“表哥说好那是送我的,想反悔不成?”
“可还记得上面的纹路?”裴承聿好整以暇望着她,直到她眼睫微微颤动,红唇张合欲语还休,差点要嗫嚅着说出来时冷淡地堵住她,“过些时日我要去湘西。我希望回来後,看见你亲手雕刻的,和我送你那枚一模一样的玉扳指。”
“可我不会玉雕。”姚雪乔急忙道,生怕他再自作主张。
裴承聿提笔写下一个地址,交给她,“过去以後,有人教你。”
一枚玉扳指而已,全城玉匠巴不得精雕细琢亲手奉上,沾他的荣光。
可裴承聿非让她亲手雕刻,姚雪乔无意识地扣紧桌角,目光测量他拇指的尺寸。
顿时暧昧丛生,她红了脸,想起他的警告有些心虚。
“你不乐意?”裴承聿看向她微微皱起的眉,眼神似在揣摩她雪腮上泛起的红晕。
姚雪乔眼瞳瞬间放大,“不是。只是我没想好要以什麽理由外出,且这儿进出的宾客非富即贵,万一有心之人编排我的闲话如何是好?”
她平日大门不出,手头也不宽裕,频频出现在玉楼不符合她的身份。
“你是裴府的表小姐,陛下钦封的县君,连裴云菁今後都不敢在你面前造次,还在害怕什麽?”
自打从审刑院回来後,裴云菁又被徐敏关进祠堂,一日一食,早晚有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教她学习家规。
听说已经饿得面黄肌瘦,耳边又时不时有人念叨,劝她改过自新,抄写家规,可谓身心俱疲。
其实裴承聿完全不必传唤裴云菁,私下里查清她并无谋害许盼儿的举措即可。
但他不仅屈尊降贵亲自请她,不容抗拒,还让徐敏也进去一遭,碍于他的身份,裴序都不好开口求情。
“表哥,能不能换个地方?”
姚雪乔没了借口,为难地轻咬嘴唇,眼睛快速眨动,“赵洵为我准备生辰贺礼,也会在此学习玉雕。表哥,是不是很凑巧?”
虽然赵洵数日不曾出现,她急于和他见上一面卖弄委屈可怜,但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在为裴承聿雕刻扳指。
游走于两个男人之间,最难掌握提及另一人的时机。
“这是京城手艺最好的玉楼。”
裴承聿并不认同她的借口,以理所当然的口吻问:“只是表妹答谢表哥而已。你可以拒绝他,裴府少了你生辰礼不成?”
姚雪乔有种被抓弄的滋味,心中浮起淡淡的失落,“是我多想了。表哥,你一路顺风,仔细身体。”
姚雪乔走後,裴承聿凝望她纤瘦的背影,在月色的笼罩下冷艳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