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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烛影之变77（第1页）

梨园马球赛场，烟尘未散，杀伐余威尚在嘶鸣的铁蹄间震荡。宋麟正解下缠于右腕、在方才激烈拼抢中磨损的玄色护腕，尚未平复的气息被不远处一道灼热的视线骤然锁住。他抬眸，恰对上莫云从斜倚着乌鬃骏马、抱着臂膀投来的探究目光。莫家三郎眉梢微挑，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眼神越过喧嚣烟尘，精准地落向了那处花木掩映、通向贵女游赏区的月洞门——一抹素青身影正于侍婢陪同下转出，虽步履从容依旧，却难掩唇边一抹初绽桃蕊般的微弧，更兼双颊薄绯未褪，如同素雪上晕开的胭脂。

宋麟心口猛地一热，随即涌起一片难以言喻的温甜。他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迎着莫云从那了然于胸的目光，下巴微扬，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狷狂与三分得意、七分矜贵的笑意。无声胜有声，那眼神分明在宣告——小爷出手，焉有失手之理？想他宋麟，长安城多少莺莺燕燕趋之若鹜，如今折服一个心尖上的盲女，岂非理所当然？至于那厢花亭内几番拉扯、情急之下屈膝告罪的窘迫……这等“威仪尽失”之事，自然是要烂在肚子里，绝不能让这损友知晓分毫！

然而这情场得意的春风，还未及拂过眉宇深处，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气已悄然将他笼罩！

斜刺里！一道高大健硕、如同移动铁塔般的身影，不知何时竟从宋麟所在的银白羽林卫方阵中消失了！待宋麟猛然惊觉回头——

隔着翻腾的烟尘，方才还并肩驰骋的对手方阵——黑金龙武军那刺目的甲胄之中！赫然站定一人！

莫叔白！

那身银白软甲已被对手制式的玄色龙武护身软甲覆盖！魁梧如山的四公子抱着臂膀，手中丈余长的镔铁马球杆并未点地，而是如关刀般横握于前胸！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粗犷面庞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唯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瞳仁，如同淬火的钩刃，死死攫住宋麟！其内翻涌的战意，已凝成实质的杀伐之气！那是沙场老兵锁定猎物、不死不休的森然！

轰——！一股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宋麟心口！汗毛倒竖！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指尖抚上曾被莫叔白在长乐择婿校场上、以无俦神力与悍勇之姿震得险些碎裂的琵琶骨旧伤之处！幻痛隐隐！今日这局面……比起当初校场之上纯为较技，更加凶险万分！莫叔白是谁？！那是莫锦瑟嫡亲嫡亲的四哥！是将军府上下视若珍宝、也视若雷霆的四柱石！更何况……就在方才！他宋麟才刚在花亭尘埃深处，将那受尽委屈的妹妹搂入怀中温言抚慰，立下重誓……此刻，若他敢在莫叔白盛怒之下催的球杆马槊面前施以半分强横回击……那之前花亭中费尽唇舌、几乎将尊严碾落尘埃才换取的那点转瞬温存……必将化为齑粉！烟消云散！可若他退让、避战……看莫叔白那熔岩铁流般的眼神！他今日铁了心要将自己砸落马下！砸成尘土！不死不休！

战？退？无解的死局如同绞索勒紧了宋麟的脖颈！方才因花亭片刻私密温存而升腾起的暖意瞬间荡然无存！冷汗已悄无声息沁透内衫！这马球场……瞬间化作了烈焰地狱！

莫云从将宋麟瞬间变幻的面色、眉宇间翻滚的惊愕与忌惮尽收眼底。他无声地牵了牵唇角，那笑容意味深长，带着几分看好戏的促狭，竟悠然地纵马向前，看似随意地轻拍了一下宋麟紧绷的肩头。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宋麟猛地回神。“宋世子……”莫云从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清润疏离，目光却精准地引向对面那道杀气弥漫、已然换阵的玄色铁塔，“我四弟看起来…今日兴致颇高…你……”他微微拖长了尾音，留下无尽悬念，“……保重。”

梨园西侧。丝竹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巨大的羊脂白玉盘前，绫罗绸缎已堆积如小山。莫时雨懊恼地搓着指尖，小脸微垮。方才十箭，竟因手感欠佳，只中了七环靶心，而那位本就擅射的回纥公主葛晴岚似乎憋着一股邪火，箭箭如流星贯日，十竟有九箭正中红心！“姐……”莫时雨垂头丧气地挪到莫锦瑟身边，声音闷闷的，“……我……手没热……”

莫锦瑟摸索着握住妹妹有些汗湿的手，指尖在她因不甘而微微烫的手背上轻轻安抚地拍了拍。“得失如云烟，尽力便好。”她的声音清缓似林间溪水，没有半分苛责，只有熨帖人心的宁静，“况寒食佳节，本意便在消遣。”那份然物外的宽慰，如同无声的暖流，驱散了莫时雨心头的沮丧，小脸上重新漾开了明快的笑容。姐妹二人旁若无人地低声交谈，眼中只余彼此，将周遭喧嚣彻底隔绝。

然而，这份属于至亲的宁馨暖意，落在不远处一双被嫉妒淬炼得近乎猩红的瞳仁中，无异于毒火浇油！

葛晴岚！

回纥公主此刻如同一柄裹着精美锦缎出鞘的战刀！她死死盯着莫锦瑟那张即使覆着一层茫然空瞳、却依旧美得动魄惊心的侧脸！那脸上方才回转梨园时未散的娇羞红晕、以及与宋麟在花木掩映下若隐若现的依偎……早已化作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扎刺着她的心房！凭什么？！一个双目失明的废人！单凭一张祸水般的脸庞！便能得了宋麟那般人物的青睐？！而他方才在花亭外目送她离去时，眼中那近乎痴迷的恋栈……更是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得她理智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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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一声充满恶意的冷笑自身侧响起。回纥公主霍然转头，撞上周菱歌那双带着提醒与惊惧的眼：“……晴岚公主……莫要冲动……那莫家小姐……”周菱歌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后怕的战栗，“……绝非……善茬……”上林苑那夜森然刺骨的长剑之威、剑尖擦耳而过的死亡颤音犹在！“善茬？”葛晴岚猩红的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怕的是你周家那上不得台面的‘善茬’手段惹下祸事！本公主行事磊落！何惧之有？！”她猛地挣脱周菱歌欲拽住她的手臂，眼神冰冷如淬毒的弯刀！“你怕死……就在旁……睁大眼看清楚了！”话音落！她已如一团灼人的赤焰！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毁灭的气势！排开围观的贵女，昂阔步走向那姐妹相依的角落！

“莫家小姐！”葛晴岚刻意拔高的、如同淬冰的嗓音悍然撕裂了此处的温情，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恶毒的优越感，“莫六小姐射艺失手，情有可原。只是……”她话锋陡然一转，裹挟着浓稠的恶意，精准地刺向莫锦瑟空茫的眼窝深处！“……素闻莫大小姐才名震长安！想来不止于那点诗书女红！此番佳节盛会……”她刻意拖长了尾音，纤指指向百步之外那已然清场的箭靶！“本公主屈尊降贵！特请莫大小姐与我‘切磋’一番“箭——术——！！！”最后二字如同霹雳炸响！字字清晰地钉在每一个人耳膜之上！

轰——！！！

满场死寂！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所有嬉笑、低语、交谈戛然而止！投掷金钱的叮当声！远处马球场模糊的呐喊声！都在这一刻被真空抽离！唯余百步外那鲜红如血的箭靶，在春日微风中森然矗立！无数目光——惊骇、错愕、鄙夷、担忧、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无形的箭矢！瞬间聚焦在莫锦瑟那身素净青衣之上！让一个双目模糊、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弱女……射箭？！与精于骑射的草原公主比试？！这已非挑衅！这是赤裸裸、毫无遮掩的！蓄意羞辱！要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在她最无法抗拒的缺陷之处，将她剥光示众！

莫时雨瞬间炸毛！如同一只护崽的小母豹！柳眉倒竖，厉声喝道：“葛晴岚！你无耻！我姐她……”话音未落，却被身侧一只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攥住了手腕！

莫锦瑟！一直静默如初的身影缓缓抬头。那张令人屏息的惊世容颜上，没有预料中的惊惶失措，也没有被羞辱的愤怒晕红。空蒙的眼窝甚至没有投向那恶毒挑衅的回纥公主，只是平静地“望”向前方虚空。那沉静！如同隔绝了所有喧嚣怒火的冰渊！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在她毫无波澜的眼底深处……悄然漫开，像是有什么埋藏了太久、几乎被尘封忘却的东西骤然苏醒！

时间！空间！感官！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不远处的马球场内！一道墨色矫健如龙的身影，正是永绥王皇甫洵，他已勒住疾驰的坐骑！手中球杆悬在半空！目光如鹰隳般穿透烟尘！锁死梨园西侧那片骤然陷入死寂的区域！宋麟那张方才尚被莫叔白压迫得阴晴不定的脸！此刻瞬间铁青！额角青筋如蚯蚓暴突！一双桃花眼瞬间赤红如血！手中那张沉甸甸的牛角弓！竟在惊怒之下被五指捏得…咔！咔！！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莫云从嘴角那抹看戏的淡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潭冻裂般的……无边冷冽！莫叔白那燃着烈焰、誓要蹂躏宋麟的战意瞬间凝滞！庞大如山的身躯爆出令人窒息的铁血煞气！那不是在针对宋麟！而是死死锁定那不知死活、胆敢折辱他家娇花的——回纥蛮夷！全场！落针可闻！只有春日熏风刮过锦旗的猎猎之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那被猝然推入绝境的盲女……是屈辱地落泪拒绝？还是崩溃失态？

葛晴岚环抱双臂，赤红骑装似一团燃烧的挑衅。她下颌微抬，斜睨着前方静默的青影，唇边讥诮如淬毒的刀锋。“莫大小姐，”声音刻意拔高，刺破人群死寂，“既已接下比试，还犹豫什么？莫非是……怕了？”

怕？那抹青影倏然动了一动。空蒙的眼窝转向声音来源，唇角竟缓缓牵起一丝弧度。那笑意初绽，宛若春雪消融时破开的第一缕晨曦，带着冰雪初融的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公主雅兴，锦瑟岂敢不从？”莫锦瑟开口，声音清冽如山涧碎冰相击，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只是……”她微微侧，似在“感受”高台上方倾泻而下的炽烈金芒，束的青玉簪在阳光折射下淌过一道刺目的流光。“公主也知锦瑟患有眼疾，便是我此刻能侥幸射中靶心……”她尾音微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钩子，精准地刺入葛晴岚志得意满的心防。“公主赢了又如何？传将出去，岂非落个恃强凌弱，胜之不武的——污名——？！！”

寂静！针落可闻！无数道目光瞬间由惊疑转向玩味，再由玩味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投向那身骑装烈火的回纥公主！被当众撕破遮羞布！葛晴岚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涨成猪肝般的酱紫！“……你！”她喉头哽塞，胸脯剧烈起伏，仿佛被无形的火苗舔舐，“……胡言乱语！你待如何？！”“公主稍安。”莫锦瑟唇畔那点浅弧愈深，如同深渊绽开的冰花，“锦瑟有一提议，既能全了公主声名，又添几分趣味，此间天光……”她空蒙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遮蔽万物的金芒，扫向那两座相隔五十步、在春日浮尘中寂静矗立的皮草箭靶。“刺眼晃目不如…你我……”她指尖轻抬，虚点自己蒙着纱的眼窝方向，动作轻柔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冷的审判意味！“…皆用黑巾覆——目——！！立于此百步开外……不对……”她微微一顿，仿佛在斟酌最精准的字眼，每个音节都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上！“乃是立于这五十步外各自靶前！！各自执弓引箭，无需顾忌…彼此隔靶互——相对——射——！！！看看谁的箭能…洞穿靶心…洞穿遮挡！直取对手面门之前——那——无——形——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