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三爷我即已来了这悦彩楼,便是要将……
胡文才这辈子有过两个女人。
一个是他十八岁时娶进门的新嫁娘;
一个是他二十四岁时将他召入寝殿的陈皇後。
新嫁娘会在他身下,用小鹿般澄澈的眼睛看着他,叫他“快点儿……再快一点儿……”
陈皇後,那般高高在上的一个女人,那眼睛竟也如小鹿一般,清清润润的,闪闪烁烁的,在他的上面,俯视着他,说:“别出声……你不是劲很大的麽……”
此刻,他看着面前徐姑娘的眼睛,心底里叹道,此生足矣!因为他不记得自己看进过这般美妙的眼睛,美妙得如松风水月丶如万顷烟波,直能看得人仿佛临着风丶拂着水……更仿佛刺入了心一般,激出一阵酥酥麻麻的痛感……
不对,那痛感并非仿佛……
而是实实在在的痛,带着殷红的鲜血,从他的脖子那里洇出来,越来越多,流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正试图去握住徐姑娘的手。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堂堂短刀门少主,曾握一把快刀在军中比武时夺了魁丶得了太子赏识的那手,怎的好似就是握不上那徐姑娘的小手呢?
因为他的眼睛忙着去追徐姑娘的眼睛,竟没顾得上自己的手,更没顾得上自己的……脖子。
短刀门少主丶探路侍卫胡文才的脖子上,插着一枚徐菀音的袖箭。
等到他终于被那痛感拽回了神智,怒目看向徐姑娘时,那冷若冰霜的女子已站起身来,看回他的眼神里,哪里有什麽风月烟波,而只如幽黯深渊。
胡文才顾不得脖子上汩汩冒出的血,此刻他想不了那许多——这枚小小袖箭是如何被那娇花一般的女子射向自己的丶会不会就此要了自己的命……
他只是愤怒又可惜……还有,不甘心。
于是他低低地怒吼了一声,站起身来,脚步竟丝毫不见阻滞和蹒跚,朝着那徐姑娘就奔了过去。
就在他的低声怒吼中,在徐菀音惶恐不已的惊呼声中,厢屋的房门被推开来,两名戴着皮裘风帽的陌生人站在门口,好似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了一大跳。
……
宇文贽独自一人走进悦彩楼那栋三层的飞檐青瓦楼时,已过子时。
他看了一眼那朱漆门柱上挂着的楹联,“悦来四海客,彩聚八方财”,正要擡脚走入,内里已迎出一名斯文书生模样的人物。
宇文贽一扫眼间,觉着这书生似有些眼熟。他有个过目不忘的识人本事,凡是见过丶知晓了身份之人,就便过得数年再看,即使那人穿着打扮与形貌俱有变,他也能认出他来。
既搭上了眼,宇文贽便停了停脚步,只一个沉吟,便认出那人来,即刻说道:“孙寿令孙主事,不想竟在此处遇见!”
那孙寿令乃是前户部小吏,因算错一笔军饷账目被革职回了老家,被蒋三爷收留在悦彩楼重用,如今是此间掌柜。
这孙掌柜未语先笑,他自然认得镇国公府世子爷宇文贽,忙躬身拱手行礼道:“世子大驾至此,寿令有幸迎驾,实在……惶恐,不知世子……”
宇文贽已擡脚往里走去:“孙主事,户部的算盘珠子拨到悦彩楼了?你倒是越拨越活络。”
孙寿令一路跟上:“不敢不敢,是孙……掌柜,劳世子还记得在下……惭愧得紧……”
只听一阵轰隆隆下楼之声,一名方脸阔口丶肩宽背厚,一身湖绸圆领袍之人快步过来:“啊哟哟,这凤来镇何时来过如此贵客,世子爷……”
宇文贽一擡手止住了他往下说,见他左眉上一道旧疤斜飞入鬓,知道这位便是这凤来镇的正主蒋三爷。
二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一楼赌坊,暖烘烘的厅堂里浊气升腾,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骰子与铜钱碰撞堆叠的脆闷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