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诊所回到民宿,三楼已经换了一拨住客。
小渔仍旧重复着每天的打扫工作。
她变得更没有存在感了。
八月下旬,妈妈打电话给表姐,说想让小渔在开学之前回家看看。
表姐就给小渔结了工钱,比预期多了两千。
“拿着啊,不要白不要。多的数我不跟姑姑姑父说,你就当私房钱存着。反正也是你自己挣的。”
表姐坐在前台修指甲,锉刀磨得甲屑到处都是,落在假理石桌面上像是得了皮肤病。
表姐低头吹了吹手指,脸上有点得意,“那个姓闻的还蛮大方的嘛……”
小渔捏着装钱的牛皮纸信封,手都在抖。
她低着头,生平嗫嚅出第一句骂人的话,“你你是故意的……不要脸!”
表姐以为听错,惊愕地擡头看向小渔。
然後站起来扬手就挥来一巴掌。
“我不要脸,你要脸!以为大家都是瞎的,从那个姓闻的第一天住进来,你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自己心里想的什麽你自己知道!一天净看些不正经的书!你是不是做梦都想和他发生点书里写的事啊?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麽样!”
表姐将自己翻过小渔行李的事抖落出来,声音越说越大。
小渔挨了一巴掌并没有哭。
她踉跄两步之後,低头看着散落地上的红票子,心里难过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两千块钱小渔最终没要。
表姐说她假清高,事都做了,端着个态度给谁看。
小渔不知道给谁看,她想给谁看。
拖着行李箱离开民宿之前,她偷偷翻了放在前台的旅客登记簿。
表姐的字很潦草,她只辨认出“闻迦汀”和“海城”。
小渔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和这座遥远的城市对自己有什麽意义。
只是有时做梦梦到那天晚上的场景,她还是会落泪。
回到学校之後,上课之馀,小渔更加卖力地做兼职。
加上大学四年的奖学金,毕业之後她有了一笔在当时看起来很可观的积蓄。
爸妈想让她把这笔钱上缴,说是给她存着,以後等她有需要再给她。
一向乖顺的小渔坚决不肯。
她带着这笔钱跑了,半年後爸妈找到她时,震惊她脸上的胎记怎麽不见了。
得知小渔为了一个胎记花光了大学四年的积蓄,爸爸说她败家,他指着在一旁抹泪的妈妈问小渔,“我和你妈每天起早贪黑砸锅卖铁地供你读大学,该你回报的时候,你就是这麽对我们的?!”
小渔跪在出租屋冰凉裂缝的地砖上,一言不发。
後来爸妈让她回老家相亲,说她读了大学也没见得能找个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工作,趁现在年纪还不大,又顶着大学生名头,媒人介绍的那个人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但人家在镇上修了两栋楼,还开了一家超市……
小渔又跑了。
这回她消失得很彻底。除了每个月给妈的银行卡里固定打一笔钱之外,她没给他们打过一通电话。
几年间,她在渝城美诺分公司从一名基层经纪人做到直营店店长。
当上司告诉她公司有活水计划,可以竞聘其他城市的运营经理时,小渔脑海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冒出来的城市是,海城。
离开渝城之前,她回了趟越溪村。
她坦然接受爸爸的责骂和妈妈的眼泪攻势,在告知他们自己将要远赴海城就职之後,把这几年攒下来的钱都给了他们。
有了这笔钱,爸妈不再强硬逼她去相亲,他们第一次觉得读大学还是有好处的。
小渔在越溪村住了一周,期间她跑了几趟镇派出所,最後一次从派出所出来时,她手上的户口本姓名那一栏里清晰写着“苏盐”两个字。
飞机从渝城国际机场出发,中途在济南经停,最後到达海城周水子机场,一共历时五个多小时。
从舱门走出来的瞬间,扑面而来的风带来海水的咸湿味,北方海岛城市的夏温凉柔和,很像那年那个人的掌心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