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便转身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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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婧冉并未在外头等太久,只听屋里传来些许喑哑的交谈,三两句话後便是一阵静默,随後许钰林出了房门,轻轻带上门後走到了她身边。
神色间已经把方才半真半假的伤心收敛得干干净净。
李婧冉单手撑在石桌下支着下巴,见许钰林出来後朝对面的空位示意了下:“坐。裴宁辞怎麽样了?”
李婧冉总觉得裴宁辞有些古怪。
设计让裴宁辞跌落神坛之前,李婧冉料想过最好的结果就是让裴宁辞失去他的祭司身份,但她从没想过区区这麽点挫折就足以将这位贞烈的祭司大人掰成菟丝花。
李婧冉早就做好了和裴宁辞持久作战的准备,按照话本上的方式先谋得他的身,把他囚在府里让他日久生情。。。。。。。
就算没有情也无妨,时间会教会他怎麽好好侍奉人。
她想的是一点一点磨去裴宁辞的傲骨,因为裴宁辞骨子里是个很淡漠的人,仅仅是失去万民的敬仰对他而言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挫败,并不足以令他精神崩溃。
可从神庙到府中,裴宁辞都表现得过于安静顺服,就像是个了无生气的破布娃娃,甚至连眼神都变得有些空洞。
就像是陷入了极大的自我怀疑。
李婧冉总觉得裴宁辞好像过于脆弱了,因此方才故意用话激他,而许钰林也看出来了,配合地装出和裴宁辞一样的受害者身份。
以同类丶亲人丶弟弟的角度和裴宁辞感同身受,并且刺探出了裴宁辞的古怪。
面对李婧冉的这个问题,纵然思路清晰如许钰林,在这一瞬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思忖片刻,斟酌着对李婧冉道:“裴宁辞刚刚哭了。”
李婧冉怔了下:“啊?”
裴宁辞?哭?而且还是对他的幼弟许钰林哭?
许钰林心中的诧异丝毫不比李婧冉少。
裴宁辞在许钰林面前向来是以兄长自居,也因此对许钰林有一种责任感。
兄弟之间的感情总是很微妙。
许钰林是弟弟,若是他和裴宁辞的关系还像小时候那麽亲密,他兴许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依旧会在裴宁辞面前落泪。
但裴宁辞是兄长,这种性质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这就像是没有父亲愿意在儿子面前哭,这是一种事关尊严的事情。
长幼尊卑,这是裴宁辞刻入骨子里的东西,如今被他亲手打破便显得格外迥异。
他轻蹙着眉:“他说,他做了个梦。”
在李婧冉出去後,裴宁辞沉默了良久,低声对许钰林道:“我昨日做了个梦,梦到了娘刚过世的那段日子。”
“那时我刚从司命殿出来,一个。。。。。。宫女,拿着一叠积压的家书找上了我,一定要我当场拆开来看。”裴宁辞的眸光里有些空洞,“我打开一看,才看到你给我写了好多好多的信。”
“等我赶回家时,娘已逝世,爹的债主找上了门,于灵堂闹事。。。。。。”
裴宁辞说的是李婧冉在幻境中的经历,他只当这一切都是一个过分真实的梦。
许钰林却没有“梦”到过这些,如今听到裴宁辞再度揭开自己的伤疤,仅仅是面色平静地打断了他:“祭司大人,您如今说这些,又是想让我帮您做些什麽呢?”
裴宁辞看着许钰林如今和他的离心模样,仿佛还能看到幻境里那个湿着眼眸唤他“阿兄”的许钰林。
他仿若能看到时光里那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弟弟被他亲手扼杀,仿佛还能看到将师兄烧得尸骨无存的烈火,闭上眼时依旧是师兄的妹妹恨他入骨的眼神。
师兄说,他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可今日,为了陷害他,他妹妹甚至不惜以死明志,身怀六甲撞死在神庙中。
黑衣女子的生命成了压死裴宁辞的最後一根稻草,百姓们淳朴,他们不相信友人能用自己的性命设局,先前还将信将疑,却在黑衣女子一头撞死後都不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各个抄着家夥便把神庙砸了个稀巴烂。
先前周家村被活活烧死的人,裴宁辞可以推说是为了顾全大局;那些间接因他而死的人,他没有亲眼看见便依旧可以把他们当成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他们都有自己的罪有应得,他一直有自己坚守的缘由。
直到今天,黑衣女子怀着对他的恨意死在了他面前,神像在他的面前坍塌。
他是不是错了?
他好像错了。
他真的错了。
“。。。。。。对不住。”裴宁辞眸子里盛着晃动的茫然,首次对他人道了歉。
许钰林轻轻垂了眼睑,并未言语。
他们之间说得更多的人向来是许钰林,以前是他缠着裴宁辞笑着絮絮叨叨,後来是他一字一句地质问裴宁辞是否当真要走上那歧途。
而如今,他成了那个沉默的听衆,裴宁辞成了新的诉说者。
裴宁辞此刻的状态不太对劲,就像是褪去了一层掩着他的薄膜,此刻骤然接触到空气,是那麽生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