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裴宁辞是在诉说,他更像是在将心中压抑的话尽数倒出来。
他并没有告诉许钰林今日神庙之中发生的事,料想这件足以轰动明城的事明日便能传遍。
许钰林静静听着,听裴宁辞讲到他们小时候的那只猫,讲到饭桌上的那道龙井虾仁,讲到他们一起过的生辰。
他心中不是没有触动,但许钰林已经被裴宁辞伤过太多次的心。
他们是亲人没错,他永远都不会对裴宁辞下狠手,但许钰林如今面对裴宁辞却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不敢再原谅裴宁辞了。
烛光跳跃着,将两人的倒影映在米色窗户纸上。
上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的日子已经恍若隔世。
许钰林并未打断裴宁辞,他只是平静地对他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记不清了。”
可许钰林分明在说谎。
他永远不会忘记是谁教会了他读书写字,是谁淡漠地对他说切忌心软,又是谁在他被爹娘忽略时不着痕迹地照拂着他。
人类的情感总是很复杂,裴宁辞是他的啓蒙兄长,却也是让他最失望的人。
不原谅,不释怀,不怨恨,这已经是许钰林能做到的极限。
再然後,裴宁辞哭了。
他是那麽狼狈,浅金眸中氤氲的湿润终究一滴滴落了下来,他注视着许钰林,似是想说些什麽,却发现为时已晚。
兴许裴宁辞都不知道他为何要哭。
是痛吗?不见得,兴许只是被凉风吹干涩了心口丶眼中生理性涌起的泪意。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过兴许也只有在裴宁辞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才会蓦得意识到自己先前放弃了什麽。
人是群居动物,他放弃了亲人朋友,却换来了这麽个衆叛亲离的结局,值得吗?
如今,裴宁辞在门内,许钰林和李婧冉坐在门外的桌旁。
“婧冉。”许钰林轻轻唤了她一声。
李婧冉擡眸,撞进了许钰林的眸光,她听到他对她道:“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卑鄙。”
许钰林眼睫微敛,肤色在月光中显得格外莹白。
此时的他已经重新穿上了外衣,看似和白日那个整齐端方的温润君子并无二致,可许钰林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私心。
一门之隔,他的兄长方才落了泪,正是脆弱不堪之时。
而他却在门外与他兄长喜欢的女子坐于一处,微微啓唇,对她道:“我能否求你,不要。。。。。。。”
不要太过于怜惜裴宁辞。
“砰”得一声脆响,这片划破静夜的动静打断了许钰林的话。
李婧冉心中下意识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起身便往屋内跑。
许钰林伸手似是想挽留她,但只能感受到她的嫁衣自他掌心滑过的触觉。
火辣辣得疼,疼得让他低下头自嘲地弯了下唇。
“裴宁辞!”
李婧冉看着屋内的景象,心跳都被吓得窒了一拍。
裴宁辞偷偷藏了一块碎玉,而那块玉如今却摔在了地上,上面染着他的血。
鲜血自裴宁辞的指尖一滴滴落下,他那沾了污浊的雪色袖子如今被血液染成了艳丽的红,轻颤的手腕处是一道分外赫人的划痕。
李婧冉几步上前拉过他的手腕,在烛光下细细打量一番,这才感觉心放回了肚子里。
人类的身体总是比想象中的更爱主人,他想死,也并非易事。
伤口前沿的确很深,但後面因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而泄了力道,只在冷白的手腕留下一道浅浅痕迹,冒着血珠。
一时半会儿倒也死不了。
只是李婧冉这口气还没松完,她擡眸看向裴宁辞时,这才发觉他左侧的脸庞竟也流着蜿蜒的鲜血。
他竟是亲手用碎玉毁了自己的脸!
疯子,即使裴宁辞对许钰林生了忏悔之心,但他依旧还是那个疯到骨子里的人。
裴宁辞似是没料到李婧冉会闯进来,他冷白的脸庞还流着鲜血,金眸似是在望着她,却没映入一丝一毫她的痕迹。
“殿下。”裴宁辞唤她的嗓音很淡,语气里少了几分孤高,却多了几分释然。
他甚至还朝她极浅地微笑了下:“你喜欢的这张脸已经毁了。”
被天下人唾骂,或者躲起来做她的囚奴,这并不是裴宁辞仅有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