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他刚被拐来水寨时的场景。
只不过这次的主人公换成了弟弟。
弟弟被捆在树上抽,被关在地窖里,吃不饱穿不暖,去挖没人要的红薯充饥。
梁宵严的泪混着汗流下来。
他无数次撑起身体,无数次脱力倒地,感觉到一股从内而外发出来的热气,好像身体里的器官被放进一口大锅里煮。
回光返照的那几秒,忽然听到:
“哥哥!!!”
“哥!!哥你怎麽了!!!”
梁宵严怀疑自己又出幻觉了。
不然怎麽会听到弟弟的声音,还看到弟弟朝他跑来?
游弋从一个山坡上冲上下,握着小拳头全力奔跑,边跑边哭,边哭边叫,被石头绊了一跤叽里咕噜地滚下来。
梁宵严没管是不是幻觉,本能地爆发出一股力气,撑起身体,挡住了往下滚的弟弟。
游弋撞在他身上,他撞在石头上。
两个孩子像两只脏兮兮惨巴巴的小动物似的挂在半山坡。
“哥!哥你怎麽了?”
游弋爬起来,慌乱地看他。
梁宵严一点力气都没了,擡不起手,也说不了话,只有那双殷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弟弟,像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像临死前都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
游弋终于见到哥哥,见到亲人,一下子满腔委屈和害怕铺天盖地地涌出来。
“哥!爸爸要把我卖了……”
他肩膀抽搐着,边哭边说:“他解开铁链,说放我出去玩,我跑出去找你,我没有跑出去,一个不认识的叔叔把我揪了起来……”
“他这样揪着我……”游弋站起来,踮起脚跟,手抓着脖子,做出被人掐着脖颈提起来的姿势。
“我说疼,好疼好疼,他就打我,还踢我,把我绑起来,两只手在後面这样捆着我……然後有车轰隆隆地开过来,把我拉走了,他们给爸爸钱……爸爸说不要让我回来了,不想养就丢了……”
他语无伦次地告状,哭得一哽一哽的,不断做出被提起来和被捆起来的样子,以求哥哥的安慰。
但梁宵严没法安慰他,他连动都动不了,他看着弟弟,眼泪一行一行地流。
游弋意识到不对,伸手摸哥哥的脸。
“好烫!哥你中暑了!”
他看一眼头顶的太阳,再看一眼脱水的哥哥。
周围全都是矮树和矮草,什麽遮挡都没有。
他想起小飞爸爸曾告诉他,夏天不能站在太阳底下,会中暑的,中暑严重了还会没命。
上一秒还寻求哥哥安慰的小孩儿,瞬间止住哭腔,肩膀还在抽动,但小脸上满是坚毅。
“哥哥起来!我带你走!”
他弯着腰,把哥哥往自己背上背,好不容易背上去了他“噗”一下被压趴。
这样不行,不能背,只能拽。
他跑到哥哥前头,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咬紧牙关把他拽起来。
“啊——”他用力到脸蛋肉都跟着直颤,掐痕遍布的细脖子上暴起一根根筋。
终于把哥哥拽动,刚拖行了两公分,手一下没抓住,一屁股墩摔在地上。
地上全是石头和树根,他疼得脸都青了一瞬,但是没有哭。
哭很耗费力气,他不能再哭了。
重新把哥哥拽起来,两公分两公分地往阴凉地挪。
他的鞋子早跑掉了,嫩乎乎的脚心被山路磨掉了一层皮,踩在地上一步一个血印。
梁宵严被他从後面拖着,看不到他,但能看到自己身下一串小血印。
游弋用了半小时,才把哥哥拖到最近的一棵有大树冠的树下。
把哥哥靠到树干上,确保整个儿哥哥都在树荫下,他又跑过来试哥哥的体温。
伸出来的小手,指甲翻了三个,指甲片连着肉往上翘着。
他看到吓了一跳,习惯性地嘴巴一撇,但是并没有哭出来,而是去看哥哥的肩膀。
还好,还好,没有被他扣流血。
山坡下有一条细细的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