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老三接口:“要我说还是做生意有出息,来钱快,可惜咱们家没门路,只能卖气力在地里找食咯!也不知道下一辈能不能出个胆大的,把家里也带一带……”
几人不过吃肉喝酒得痛快,拿旁人的家事打发时间罢了,谁也没往心里去。
做生意岂是那般好做的,没见馀成跑烂的布鞋能堆成一座小山,才有了如今一丁点起色。
小本生意本就是靠熬,熬过了春暖花开,喜上眉梢。
半途而废的多得是,无非赔银子丶耗气血丶费精力,结果一事无成。还白白惹出一堆闲话,脸皮薄的人怕是连门都不敢出,自此一蹶不振。
爷们几个倒了酒继续吃吃喝喝,不成想说的人有口无心,听的人倒留了神。
馀金垂着眉眼心里不是个滋味,早先时候馀成家比他两个弟弟还不如,他老子的田亩比自家爹娘的少,分了家更是没眼看。
婆娘丶孩子馋得在冬天里啃白菜帮子,就着旁人家的肉香味下饭。
要不是穷得实在没法了,馀成也不会想着挑起货担卖东西。
家常过日子,谁家都会少根线缺个灯芯的,记在心里打定主意到了镇上就去添置。可一旦去了镇里,那都是有正事要办,这些个犄角旮旯的小玩意怎麽可能记得住?
天黑了要点灯时一拍脑瓜门,得,又忘记了,下次吧,下次去镇上再买。
有了货郎时不时穿梭来去又不一样,听着卖叫声儿一响,脑子里瞬间无比清明,手一招问道:“小兄弟,可有顶针卖……有啊,拿过来瞧瞧,样式多吗,老气的可不成……”
就这麽三言两语间谈成了一桩买卖,蚊子腿虽小那也是肉啊,积少成多不就能捏个丸子。
时下的妇人丶孩子又爱凑热闹,本没打算买东西的,看见担子在隔壁门口停住,少不得走几步路溜达着过来瞅瞅。
货担上的物件琳琅满目,小而细碎,一时看见这样是家里缺的,那个男人说了要买,心动而不自知,少不得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小小的担架围在正当中,大娘丶小童挤了一圈,说笑喧哗闹腾腾。
这个吵着价贵了:“怎麽听着比镇里还多了两个铜子,小兄弟,你不厚道啊,乡里乡亲的怎麽还狮子大开口……便宜三文钱吧,只要你答应,我立时回家拿银子。”
那个嫌弃帕子的花样素了:“这麽大一张帕子,就边边角角绣了几根草,中间空荡荡的全无看头,料子也不是顶好的……怎麽好意思要五文钱,你怎麽不去抢?”
小夥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手里拿了什麽东西,打眼一扫心里有了数,嘴里不忘一一答话。
“哎哟,我的好婶子,您怕不是记岔了吧?我这个价比镇上还少两文呢,再便宜我连本钱都亏里头啦,全家都得喝西北风,您再仔细想想,指不定弄错了。”
“这位大嫂,我跟您好好掰扯掰扯,现如今镇上的小姐们就爱这式样的帕子。这叫清淡丶素雅,人淡如菊,趁得气质尤其好。
她们管这中间的一大片叫……叫什麽来着?哦,是了,叫留白,人家特意留出来的,咱也不懂是吧,总归小姐们的喜好错不了。”
吵嚷归吵嚷,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好不热闹。
比划得心满意足了,年轻的媳妇子掏出一窜钱买一朵大红的绢花,斜斜簪在发髻,美滋滋抚了额角回家照铜镜。
当娘的翻找出一包麦芽糖,挑拣出一颗中不溜的塞进吵闹不休的顽童嘴里,手伸到腰间拿出布包,一层一层打开来数铜子。
三三两两的人群朝家走去,个个心满意足,满载而归,手里或多或少拿了两样物什。
馀成也眉开眼笑,一顿饭的功夫,本钱回来了不说,还小小地赚了一笔,当真划算。
矮下身子挑起扁担,沿着乡间小路朝另一个村子走去,用布鞋丈量泥土地,叫卖声悠远清亮。
挑着货物一天要走上十几里路,到了夜里退了衣裳,肩膀上一片青紫。最初的年月,肩上的红肿就没消退过,渐渐的结了痂成乌黑色,皮肉变硬长成茧子,倒是不疼了。
虽说家里的两个兄弟和老爷子都信誓旦旦,馀成有了些许气候,馀金是不大信的。
他家之前穷成那样,勉强能填补肚皮,哪是说发家就发的。要真这般容易,人人都去做买卖了,谁还肯守着几亩水田早出晚归地卖苦力?
趁着傍晚给祖坟送灯的功夫,馀金在人堆里东张西望,几步上前一把搂了一个青年的肩膀,“成兄弟,好久没见你面了,你可真是贵人事忙啊,最近在哪发财?”
馀成偏头看清来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金哥您说笑了,我能发什麽财,勉强糊口罢了。比不得哥哥您,家里田多不用愁,那才是好日子哩,也不知我甚时候能置办下几亩田……”
两个勾肩搭背,说说笑笑随着人潮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