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琛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却满是疲惫。
他挣扎着擡起头来,望向空无一人的大殿,朗声道:“皇兄何时也学会了这等苦肉计?既要动手,直接杀了臣弟便是,皇兄今後自然稳坐江山,怎麽?莫不是犹不解恨,要将臣弟剥皮实草吗?”
御座後的屏风微动,顾元珩紧盯着顾元琛,缓步走出。
他也并非是全然演戏,面色的确有些苍白,步伐更是迟缓,行至御座前坐下,以拳抵唇,压抑地轻咳了几声,唯有目光锐利如鹰。
他眼中有杀意。
“这不正是你幼时的高论麽,顾元琛?”
顾元珩目光如刀,冷笑着说道。
“朕记得那时你说无论什麽权谋算计,都不如埋伏上十几个刀斧手,将人砍成肉泥便是,这才是谋略——何况朕如今若不动用此法,只怕难请动你这尊贵的敬王大驾呢。”
他按紧了御案上那把日日陪着他的姜眉的剑。
“朕卧病这些时日,你却按兵不动,怎麽这般安分守己了?当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顾元珩挥手让御卫与冯金退下,沉重的殿门合拢,偌大的兴泰殿内只留二人。
“告诉朕,顾元琛,这几日你为何不曾动手?”
“难道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时机吗?血羽军在手,朝中半数大臣唯你马首是瞻,朕若此时殡天,你便可顺理成章登基了,四年前你不就想这样做了吗?”
本就知自己今日难逃一死,顾元琛已不打算回应一句话,想到能去寻他的眉儿,心中更是平静无波。
可听到了四年前,他仍是不由得怒火中烧,讥笑道:“臣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或许臣弟在这世上一日,皇兄的皇位就一日不得安稳,四年前皇兄的确不曾想这样做——可皇兄的枕边人呢?”
他自是在说刘素心。
顾元珩眸光一暗,抓起案上的密折,狠狠摔在顾元琛脸上,在他颧骨上留下一片红痕。
却没有躲闪,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晃动一下,顾元琛睁开眼睛,眸中终于杀意炽烈。
“你没有?”
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顾元珩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止歇时,眼中怒火翻涌。
“那你告诉朕,秋狩之时,你暗中调集血羽军精兵,埋伏围场之外,意欲何为?”
“若非是当日……若非是皇後出了事打乱了你的计划,只怕朕早已身首异处,葬身猎场了吧!”
前番顾元珩忽然对顾元琛发作,命人将他从府上带走为皇後跪陵,一连三日不见踪影,参与秋狩兵变谋划之人中便有胆怯者,见顾元琛归来後缠绵病榻,天子手段日益酷烈,恐日後事发生不如死,便向顾元珩告了密。
顾元珩初闻此事时正在思悼姜眉,一时又惊又怒,忙命人查探,虽未得到铁证,但已足够定顾元琛一个谋逆之罪,只是忌惮其在朝势力,一直隐忍不发。
直至今日。
“原来皇兄是为此事动怒啊。”
顾元琛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是啊,臣弟认了,当时臣弟确有此念,臣弟想让皇兄也尝尝被围困一隅,只能束手就擒的滋味……”
他顿了顿,擡眸看向顾元珩,语带惋惜道:“终究是皇嫂救了皇兄一命啊。”
面上虽是笑着,可顾元琛心在滴血,他想起秋狩前与姜眉见的最後一面,便痛苦不已。
眉儿,谁能料想,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也罢了,今日我便能来寻你了——
“你给朕住口!”
顾元琛安静了数年,甚至素心死後自己失意卧病时,都不曾动过谋逆之心,坦白而言,顾元珩是不愿相信顾元琛真的要杀自己,再想起秋狩开礼前他那番奇怪的话,只觉或许另有隐情。
此前谎称抱恙,也是想看看顾元琛是否真的存了杀心。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反倒让顾元珩怔了一瞬,可是听到“皇嫂”二字,便难抑心头怒火。
“顾元琛,你当真是狼子野心!枉费朕对你存有一丝手足之情,朕方才就该杀了你!”
顾元琛却笑道:“不是方才呢,皇兄,是四年前,四年前臣弟被围岭阳时,皇兄就该动手了,那时你就该杀了我!”
他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满腔悲愤,也不再用什麽君臣之称。
“是我识人不清,是我让刘素心那个贱人得了机会,痛失江山——”
他积攒了数年怨恨,怎麽不怒呢。
“顾元珩,从前我对你说成王败寇,非是如此!我不曾输给你,你本就不如我,是我先还都京畿的,是我率先北伐,你後东征扫尾,是我在银石滩上杀了乌厌术齐报国仇家恨!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