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眉说,顾元琛那时说知道她妹妹的消息,所以她还是想尝试着救顾元琛一命。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给出了答案,又是否在撒谎。
她只是犹豫了一瞬,而後便想起何永春留给自己的那封信,想起顾元琛三次强喂给她的药,不断回忆起她假死前的那个最痛苦绝望的夜晚。
思及两人皆因身世飘零堕入窨楼,自己尚算侥幸,而姜眉却承受了无数非人磨难,周云心头酸楚难当,终是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姜眉,放声痛哭了一场。
姜眉没有哭。
非是因为她已心硬如铁,全然不在乎了,而是在去岁无数个日夜里,她的泪水早已为这段过往流尽了。
“这两个男人真不是东西!”
哭到最後时,周云嗓音嘶哑,翻来覆去,口中只剩下对顾元琛顾元珩二人的直白咒骂。
泪痕未干,她忽又想起一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快意。
“不过啊,你也不用再为他们难受了。你一直待在南方,怕是还不知道吧?那位金尊玉贵的敬王爷,被送到燕州戍边去了!说是戍边,实则是囚在边城等死。他那种人,自小娇生惯养的,去那苦寒之地过冬,哼,肯定有的受!”
周云掬起一捧热水扑在姜眉肩头,为她揉着肩,又说道:“今年溧阳这里是暖冬,可越是往北越是冷得邪乎,听说比去岁闹寒灾时还要吓人。新设的鹿州你知道吧?月前就冻死了几千人……虽大多是从前的北蛮遗民,可那鬼地方,谁去谁知道。”
“……为何要让他去戍边?”
姜眉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说得大声了一些,就会惊扰了身边温热的水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询问,去询问有关顾元琛的事。
“管他呢,一个王爷一个陛下,本就相争斗着,谁晓得他们天家那些污糟事,左不过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了。”
见她神色有几分认真,周云回想起方才姜眉所述,略做了些推测:“记得听人说了什麽,是有人攀诬他,构陷他……是不是那天准备好了要起兵,结果他又因为你的事按兵不动,反而手底下的人按耐不住了,漏了什麽破绽?”
她摇了摇头,继续宽慰姜眉:“你啊,只当是自己不曾吃亏,把他们当过客,他们现在管不到你了,就是死了,也与你无关了,这还不开心吗?”
姜眉顺着她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将身子缓缓沉入温热的水中,抱膝而坐。
她轻轻地呼吸着,身前的水面便漾开细微的波纹,灯影碎在其中,明明灭灭。
周云以为是安慰到了姜眉,便又道:“姜眉,要我说还是你厉害,你能把那两个整日高站在云天上的男人耍得团团转,他们真当你死了,为你疯魔,如今更是兄弟阋墙,闹到这步田地……啧,天皇贵胄,和咱们普通人又有什麽区别呢。”
“这倒也没有……”
姜眉的声音有些飘忽。
“我只是想离开,他们不肯放下,我却已经放下了,他们为什麽……为什麽偏要闹到这一步呢?”
她不想看兵戈再起,也怕顾元琛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她为了自己离开行宫,却也并非丝毫不曾想过顾元琛。
为什麽会是这样的结果?
顾元琛身患寒疾,顾元珩不是知道的吗,为什麽要将他在冬日时遣送到北境去。
囚他至死,又是什麽意思……
是因为她吗?
姜眉不再言语,她本想抛开脑海中一切纷乱的思绪,却忽然想起从前顾元琛问过她的那句:“可曾有片刻念过我吗?”
他痛苦质问她的时候,她因悲痛欲绝没能立时回答,可当她抛却了伤心绝望,想要回答他的时候,似乎他也已经笃定了什麽,不再需要一个答案了。
罢了,还是不要再想了,这些事回忆起来,只会徒留伤怀。
周云见她这般情状,心下明了,却不再点破,只默默陪着她。
姜眉笑了笑,只道:“北境的冬天的确很长……毕竟我也是去过的。”
只此一句,再无他言。
窗外响起来新岁的爆竹声,噼啪作响,衬得夜色愈发喧闹,也衬得她神色愈发恍惚。
她原是想,顾元琛知道她身死,便不需要很久,就会忘了她的。
或许此时此刻除夕佳节,他又是像从前那样在他的敬王府中开设家宴,有洪英,何永春,一干护卫还有小莹和琉桐在侧作伴,依旧是一片和乐融融。
周云回去同倪维睡了,夜深时,睡惯了自己草屋的姜眉难以在床榻上安眠,便爬起来了。
溧阳城内到底多富庶人家,窗外仍能听见为守岁放的鞭炮。
她行至自己的棉衣前,从口袋中拿出了何永春给她的两个小布袋,忽然笑了。
她真是疯了。
居然有一刹那,她在担忧顾元琛如今在北边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