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听得了,只觉得心疼,如今才终于品尝到了这样的滋味。
她也说过,她都放下了,从前的伤痛,她不计较了,那本就是她做抉择时料想到了的代价。
她说不後悔。
可是他会後悔,永生永世地悔恨。
她从没有因为一身伤痕怨艾过,可是她最终却选择了自焚而亡,一动不动地将自己烧得干干净净。
是他逼死了眉儿。
他错了,他应当放手的,他以为自己永不放手,就能寻她回来,却最终是握紧她的手,亲自把她送上了不归路。
当日眉儿说他出生时便应该去死,他当时却气恼了。
又有什麽不对呢。
何永春从未想到自家王爷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怕了,怕顾元琛如今已经起了寻姜眉而去的念头,便自这日起,寸步不离地守着,若是他累了,便换洪英来陪着,甚至宗馥芬,小莹,也都是得了空便来看望。
可是顾元琛一连几日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唯有一次是从梦中惊醒,抓住何永春的衣袖,眼神涣散地问:“眉儿去了北蛮石国,应当已有一日了,怎麽还不见消息回来?”
他的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宗馥芬心下不忍,再来探望时,明知他没有睡着,却似是不经意地与何永春低声哀叹。
“七哥恼了姜姑娘那次,後来我听皇贵妃娘娘说,那时姑娘才说过了这气话,便心软了,还小声说了什麽,二人原是一样的,都不该活在世上……唉,也当是口不择言了,这些恩恩怨怨的,哪是一个人的过错呢。”
宗馥芬离开後,何永春给顾元琛喂药,便见他仍是睡着,只是枕边被泪水濡湿了。
顾元琛原是不许任何人探望的,可何永春仍是让刘牧,宗赴将军,以及朝堂上许多从前受过顾元琛提拔扶持的官员来探望一二,让他莫忘了血羽军,莫忘了家国之事。
病去如抽丝,待顾元琛能起身,便要至深秋了。
他亲自选了一处地方,安葬了姜眉。
听人说,此处春夏之时是芳华烂漫的景色,也是一处风水宝地。
可是顾元琛却看中了这里的秋色,天地空旷,万籁俱寂,即便是白昼愈短,也总是暖阳灿灿。
刻碑的时候,顾元琛隐了二人的姓氏,是以夫妻之名携刻其上,他走後,那匠人和父亲打趣,说这碑刻得奇怪,名字奇怪,时候也奇怪,悼文更是不明所以。
“这般隐晦,许是年轻小情人一时想不开殉情了,家里不好张扬吧。”
“什麽悼文,我瞧瞧?”
[眉儿,元琛]
[河山不朽,星汉长悬,千秋万岁,死生同栖]
[盛宁三年,冬]
*
寒露这日,顾元琛一身风尘自军营归来,还未下马入府,行宫内便来报,言称陛下病得厉害,已近弥留,敏王爷六神无主,只恳请敬王速速前往行宫主持大局。
几日前,顾元珩确在退朝时毫无预兆地昏倒了,顾元琛亦在场,听御医说法,是陛下早年被北蛮追杀,东躲西藏无药救治,伤了根基,而今思念皇後娘娘伤怀过度,又兼政务繁重,积劳成疾,还需再看几日,却也请顾元琛与顾元琪做好陛下大限将至的准备。
顾元琛未置一词,只淡淡叮嘱了顾元琪几句,要他看紧行宫防务,便离开了。
他不再似从前那般对朝政孜孜矻矻,倒颇有几分置身事外的疏离,更不再似从前,仿佛皇兄病倒便正中他下怀,还能让他兴奋得意。
他看淡了许多,也是觉得顾元珩不会死。
“前几日尚说需要观察,怎会骤然至此,何时不行的?”
顾元琛勒住马缰,目光审视着来人,确认的确在敏王身边见过。
“回王爷,陛下昨夜便已不大好了……您莫犹豫了,情势危急,敏王爷已束手无策,当真是没有一点办法了,您不必更衣了,速速前去要紧!若陛下安然,定不会怪罪您甲胄在身的。”
顾元琛沉默片刻,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行宫方向疾驰而去。
直至兴泰殿外,顾元琛心头蓦地掠过一丝不安,脚步下意识地一顿,竟本能生出几分退意。
然而,只是一瞬,姜眉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起了眉儿,便眸光一黯,终是举步踏入了殿门。
两侧骤然闪出数道寒光,十数名御卫如同鬼魅般现身,冰冷的刀锋瞬间便架上了他的脖颈,抵住了他的後心。
顾元琛身形微滞,却没有丝毫挣扎,任由膝弯被重重一击,踉跄着跪地,上了铁链与重枷。
他谨慎小心多年,明知那不安是因为什麽,却还是走进来了。
这般迅捷整齐,皇兄身边的人,倒也不全是废物。
终于到了这一日了,他无数次设想过的一日,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