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馥芬也来看望过姜眉一次,却也不知道姜眉有没有认出她,姜眉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北蛮绝望的日夜,自那日後,她便不住地夜里做噩梦,更不敢把姜眉的近况告知顾元琛。
就这样约过了十日馀,姜眉不知道是梦是醒,胸口忽然一阵刺痛,好像是有人剜她的心一般,呻吟声引来了看管她的宫人,却不见燕儿。
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燕儿来了,她身上水淋淋的,圆睁着眼。
燕儿是这些时日来姜眉唯一的依靠了,只有面对她时,姜眉能有些回应,她能感到燕儿的恍惚无措,擡手去握燕儿的手,手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姑娘……”
燕儿不顾自己身上的水痕,冲上前抱住了姜眉,随後痛哭起来。
姜眉楞了一下,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燕儿知道姜眉不能受刺激了,可是她也还小,她也撑不住了。
她也是今日起来才知道的,小怜溺亡了。
她是今晨才被捞起来,瘦小的身子被泡大了一圈,手里紧紧攥着三个草编的小人,那是姜眉出事那天,燕儿编给她玩的,是小怜自己,还有对她最好的两个姐姐。
姜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愣了许久,口中一直念叨着什麽东西,看她的口形应当是在喊小怜。
“小怜”,“小怜”,她呢喃着,随後吐了一口血,昏倒在燕儿怀里,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顾元珩的怀里,燕儿跪在一旁泣不成声。
“小眉……”
对上视线的刹那,顾元珩不得不低下了头。
姜眉睁着眼,直直地望着顾元珩,她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答案的。
他怎麽能这麽狠心?小怜那样敬爱他的……他不是很喜欢小怜吗?
顾元珩强忍住眼泪,可是他无法辩解,他疏忽了,这些时日他一直为姜眉担忧,他没有想到小怜会出事。
“你不是楚澄。”
姜眉忽然想起她失子当日对顾元珩说的话。
她回想着过往有关楚澄的种种,她看向顾元珩,眼泪奔涌而出,将他推开,抓起他的手愤愤写道:
“所以你把小怜带在身边。”
“就是想要让我跟着你,对吗?”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你从来都不在乎她!”
是她害死了小怜,都是因为她。
姜眉头痛欲裂,随後便干呕了起来,喉咙间弥漫着血腥气。
顾元珩百口莫辩,先是安顿好姜眉,随後便冲到太後的住处兴师问罪。
太後自然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哀家知道陛下是为了那幼女之事前来,陛下若要兴师问罪,哀家不会辩解。”
“为何?”
顾元珩第一次连一声尊称都没有,厉声质问太後。
“姜氏身世不净,为了陛下的皇位,清誉,即便是母子离心,哀家也要替陛下除掉她,陛下不是也已经做好打算了吗?哀家都听说过了,此女福薄,本就没有几年光景,哀家不後悔行事狠毒,当日哀家就已经和陛下说过了。”
“可是,既然她命大,侥幸活了下来,哀家也不愿陛下为难,既然陛下喜欢她愿意给她恩宠,那就留她在身边,左右她也不能生育,你就算是封她做贵妃,哀家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是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即便是个女孩,也是污乱皇室血脉,哀家不能留下那个野丫头。”
“陛下若是怨恨哀家,那便恨吧,只是希望陛下不要忘了,陛下是天子,自陛下登基已有四年,陛下难道还不曾学会君王之道吗?”
“敬王日日虎视眈眈,陛下就没有半分紧迫吗?”
顾元珩再度回想起当日顾元琛的话,想起心儿写给自己的那封诀别信,他原是这样无能的君王。
当年他本该同先帝一起殉国才是。
“何为君王之道?太後就不曾因所谓君王之道饱受煎熬吗?当年您让心儿做了什麽,朕因心儿身故不愿提起,如今您忘了?”
顾元珩不由她再作分辩,当即让人将太後送回京城,以安养身体为由禁足宫中,不得外出,更不允他人探望。
他走出宫苑,眺向飞檐斗拱之外的天空,仍是觉得喘不上气来,不知是如何回到寝宫,如何就消弭了这半日光阴。
夜里,冯金也带来了消息,只道是前几日时疫爆发的时候,小怜的外公外婆没有撑过,双双病故,好在他们走前以为小怜馀生安乐无忧了。
顾元珩无力地摆了摆手,强打起精神去看望姜眉,就像两人初见那天,姜眉躺在床上,他一走近,便迎来她防备警惕的目光,甚至如今她看他,还有厌恶。
“小眉,朕已经将小怜封为公主,自当以公主之礼安葬皇陵,是朕没有护好她,你怨恨朕也是应当的……朕不辩解什麽。”
他挽起姜眉的手贴在自己颊侧,好像先前的许多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他柔声说:“小眉,如今天渐凉了,待你身体好一些,秋狩之後,朕带你回京城,为你安排好清白的身世,就算满朝文武皆是非议,朕也会册封你为皇後的。”
姜眉明白了,这皇後的位子,是用两个孩子的性命换来的,她无颜面对任何人,欲谢罪,却唯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次日上朝,顾元珩便提出了封後之事,并就此设下宗法,命後世子孙立後皆选自平民之家,不得封立皇亲贵胄之女为後,朝臣凡有异议者,皆被贬斥,一连三日,总算是堪堪立定。
敬王顾元琛仍因眼疾缠身,多日不曾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