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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苍央（第1页）

第一章苍央

连兮说苍央的茶泡得是越来越好了。

璃疏将视线从棋枰上移开，掠过侍立一旁的青衣小童，复又落到厮杀的黑白子上，淡淡笑道：“我这冷清，难得来客，自然要好好招待。”

苍央是老君从天河里捞上来的，许是什麽孤魂野鬼得了造化化成这般。这倒也不稀奇，凡世许多孤魂野鬼，每年里总有那麽几个因某些机缘漂上天河的。只是这些魂灵浴了天河水便忘却了前世，就如白纸一般，是以多有神仙向老君讨来做殿中童子。

那日璃疏明明赢了老君一局，要赌资时老君却推三阻四，最终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童领到璃疏面前。璃疏挑眉，看看小童又看看老君，只见老君抚了抚长须笑道：“你那百草殿还是热闹些好。”

璃疏是天庭专司百药的神，乃天地灵药孕育而生，无父无母，更谈不上与谁亲近，她向来是个疏懒性子，在天庭中千年来除了连兮与老君，竟是再无交游。

只是四百年前，天帝的小儿子连殊在平东海之乱时受了重伤，至今未醒。职责在身，璃疏需得不时照看这天家血脉，殿中无人留守，似乎确实不大妥当，至于冷不冷清，她倒真没觉得。

一念至此，璃疏看着那个小童的清秀眉目，笑了笑，总归是一片好心，她也不忍再拂老君好意，便伸出手去，将小童牵到了身边。

从老君山回去的路上，她问小童叫什麽名字，小童仰头看了璃疏片刻，轻轻摇头。璃疏见他乖巧，便忍不住捏了捏牵着的小手，问道：“那你喜欢叫作什麽？”说完看着莫名回望她的小童，又叹口气，“我问你做什麽。”

彼时她们在老君山下，镜海之上，天高海阔，山远水长，天地一片苍蓝。璃疏看了这小童半晌，最终是略弯了唇角：“你叫苍央如何？”

小童看着她，微微偏头。

“苍蓝的苍，未央的央。”顿了顿，璃疏又补充道，“回去教你写。”

苍央点点头，被璃疏牵着的手挣扎着握住了璃疏的食指，璃疏失笑，擡手抚上苍央的头，这时她才发现这孩子有着一双琳琅似的眼睛，透亮清澈。

将将走到自己住的院子，璃疏就见院子角落的那棵玉兰树下立着道蓝色身影，那身影双手背于身後，右手晃晃悠悠捏着把折扇，扇骨泛着牙质光泽，衬得捏着折扇的手指细腻柔软。

璃疏正待开口招呼，却感觉捏着自己食指的力道紧了紧，低头只能看见苍央头上的两个小髻，未及她询问，便听见了一声短促的轻笑，擡头看去，果然连兮已回过身来，正盯着她被苍央握住的食指看，眼睛里俱是促狭的笑意。

璃疏感受着苍央手上渗出的薄薄汗意，再看看连兮一副往外冒坏水的模样，索性弯腰打算将苍央抱起来，虽因不太熟练差点把这小孩摔了，但最後好歹是兜着屁股让他趴在了自己身上。

再看连兮，已是笑得浑身发抖。璃疏用空出来的一只手不紧不慢理了理衣服，才乜斜着连兮问道：“成日里就听你抱怨八只手都忙不过来，怎麽今儿个却如此清闲？”

连兮闻言挑了挑眉毛，扇子一下一下扣着手，悠悠道：“那些琐事我如今已找着了帮手，自然不用时刻在那里盯着。”说完，他视线便移到了璃疏兜着的苍央身上，眯着眼笑道，“我倒是更想看看你对我挑的……赌资……满不满意？”

璃疏本已抱着苍央往正对院门的小厅走去，闻言不禁停下脚步，偏头盯着连兮，缓缓问道：“你挑的赌资？”

连兮啧了一声，拎起袖子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你看你现在宝贝得。”说着又小声嘀咕，“谁让你自己不找，说过多少回了。”

璃疏凉凉看他一眼，接着往屋里走，连兮见状，无比自觉地跟了进去。

璃疏坐到了靠墙摆的一张软榻上，将苍央放在自己腿上，却仍让苍央背对着坐在对面的连兮。

连兮一坐下便滔滔不绝：“我可问过了，这小孩是真正白纸一张。写字画画你定是要教的，下棋不说精通也该知道如何侍棋，还有你院里的那些落叶，堆了快一百年了。对对对，沏茶可不能忘了!回回来你这里都得自己动手，你看天界哪个神君招待客人是让人家自己动手的？再说你这里也太冷清了些，再这样下去那些老东西又该疑心你想溜了，你看看这小孩子粉粉嫩嫩一吓就哭的多有意思……”说着说着，连兮左手撑着榻上小几，右手擡着扇子就往苍央伸过去，却不想伸至半途被璃疏一掌拍开，一时不防连扇子也被夺了。

璃疏看着满脸幸灾乐祸的连兮，转着手中的扇子缓缓问：“你说完了麽？”

连兮笑嘻嘻坐回去，十分理直气壮：“没丶有。怎麽，还不让看？”

趴在璃疏肩上的苍央听到了极轻的一声“啧”。随後便听璃疏语气平平道：“他不爱看你。”

又听见璃疏叹了口气，一把将扇子扔回连兮怀里：“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去去去，让我自……让我和苍央待一会儿。”

只闻连兮“嗤嗤”笑着，再说话时声音居高临下传过来：“本君这就告辞。”随後轻快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外。

连兮一走，苍央便被放到了地上，他擡头看着眼前这张尚且陌生的脸，能看见一个线条柔和的下颌和略有些薄削的嘴唇，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正看着他，而那对面无表情时稍显凌厉的眉毛微蹙，他感到头发被揉了揉，随即听见了一道轻轻的叹气声。

璃疏原本将苍央的住处安排在了偏殿，但在次日到偏殿看到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苍央时，还是改变了主意，将苍央的寝具都挪到了自己屋里，铺在了她平日里躺着看书的那张榻上。接着璃疏又给苍央洗漱收拾了一番，很是努力地给苍央扎起了两个还算能看的发髻，这样来回折腾过後，竟是过去了半日。

看着勉强能看的苍央，想着还要给苍央准备的衣物丶用具，璃疏深深叹了口气。或许是听见她的叹气声，苍央将手搭上了她的裙摆，擡头看着她，这时璃疏才注意到苍央右边脸颊红了一小块。

璃疏将手上还捏着的梳子放回梳妆台，转而将苍央抱上膝头，轻轻碰了碰他脸上那块红迹，问道：“疼麽？”

苍央先是偏头看她，片刻後又轻轻点了点头。

璃疏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苍央扶得端正，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你是第一个到我这里的孩子，我也从未养过你这般大的。所以，疼的时候，要让我知道，不舒服不开心的时候，也要让我知道，想要什麽喜欢什麽不必藏着掖着，不喜欢什麽也不用无端忍耐。”说着擡起手一下一下抚着苍央的头，“至少一个你，我还是护得住的。知道了吗？”

璃疏只见苍央先是定定看着她，片刻後她的脖子便被一双小手圈了起来，属于孩童的身体软软趴到她怀里，耳边传来一道细若蚊吟咬字糯糯的声音：“苍央知道了。”

璃疏略一怔愣，缓缓擡起手拍了拍苍央的後背，心里对连兮干的好事生出的怒意竟几分莫名其妙消减了几分，待到反应过来时，她已搂着苍央认了半日的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