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敲在苏婉心上。
“尤其是宫里。无论哪位娘娘递出橄榄枝,赏下什麽东西,或是邀你入宫说话,能推则推,推不了也要万分谨慎,切记不可深涉其中。那是最深的浑水,沾上了,就不是你想脱身就能脱身的。别忘了,你的一切根基,皆在伯府。”
苏婉听得手心微微冒汗。
凌战的话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她心中那点因被追捧而升腾的虚火。她享受风光,却更惜命,更舍不得如今掌管的这一切。尤其是凌战最後那句“根基皆在伯府”,更是戳中了她最深的恐惧——失去现有的一切。
她立刻收敛了所有小心思,脸上露出後怕与感激交织的神情,用力点头:“夫人金玉良言,婉儿如梦初醒!近日是被那些奉承迷了眼,忘了处境险恶!多谢夫人及时提点!婉儿断不敢因虚名浮利而置自身与伯府于险地!日後定然更加小心,与那两家保持距离,宫闱之事,绝不沾染分毫!”
这番表态,更显真切,因为她确实感到了害怕。
“你明白就好。”凌战见她眼中确有警醒,便不再多言,“生意照做,慢点亦无妨,只是心思要更清明些。遇事不决,可随时回府商议。”
苏婉恭谨应下,亲自将凌战送出门,看着那朴素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站在华丽的净尘阁门前,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方才被追捧的热度彻底褪去。凌战的话如同冰锥,刺破浮华,让她窥见其下暗流的凶险。後怕与警惕瞬间攫住了她。
是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可能化为泡影。
伯府才是她的根基,凌战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
然而,就在这清醒的恐惧之中,另一幅画面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脑海——那是昨日霍家大奶奶拉着她的手,言语亲昵,暗示着若她肯“多走动走动”,莫说这净尘阁能成皇商,便是为她挣个体面,也非难事。
给她个体面……这是用多少金银都买不来的殊荣。
霍家抛出的饵,精准地咬在了她心底最隐秘丶最疼痛的渴望上。
这念头只闪烁了一瞬,便被更强烈的理智压了下去。
凌战夫人看得透彻,霍家权势再煊赫,此刻也是悬在刀刃上的富贵,与他们捆绑太过,无异于火中取栗。更何况,伯爷和夫人……她想起沈厌看似慵懒实则洞悉的眼神,想起凌战冷冽如刀的手段,心下又是一凛。
孰轻孰重,利弊分明。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诱人的妄念死死摁回心底最深处。
脸上重新挂上无可挑剔的丶却多了几分谨慎和疏离的营业式微笑,转身回到了那个香风鬓影的名利场中,但心境已然不同。
只是,她再周旋于那些贵妇之间,听着她们或真心或假意的奉承,感受着霍家夫人投来的丶意味深长的目光时,心底那片刚刚被凌战强行压下去的波澜,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缕难以抚平的褶皱。
她知道,有些诱惑一旦见了光,就很难当它从未存在过。
未来的路,需要更加如履薄冰了。
安抚完苏婉,凌战回到伯府,心中稍安。
然而,北疆传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悬起。
沈厌拿着一封密信,脸色阴沉地踏入书房,径直递给凌战:“骁儿从北疆来信了。新帝的动作,比我们想的还要快!”
信中长子沈骁禀报,北疆大营主帅丶霍家的顶梁柱霍将军突遭调令,被调离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明升暗降至烟瘴丛生的南疆。而即将接任的新主帅,正是姜阁老的得意门生。
“这是要彻底清洗北疆,折断霍家一臂,亦是做给我们这些与旧帝丶与霍家皆有牵连的人看。”沈厌冷声道。
他当即回信,叮嘱沈骁:务必沉住气,谨言慎行,与新主帅虚与委蛇,暂敛锋芒,静观其变。同时,要加强与谷地新城沈泓丶老道玄尘子的联系,三人需形成掎角之势,互相支援。尤其要多听取那些安置在谷地的退伍老兵的意见,他们经验丰富,忠诚可靠,是乱局中最重要的根基。
京城之中,看似在新帝和权臣的铁腕下迅速恢复了“秩序”。
但暗地里的潮涌却愈发湍急。
提拔丶贬谪丶调动的旨意雪片般飞出。
今日这家被抄检,明日那户被训斥,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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