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
西山别院,厚重的木门紧闭,将一切喧嚣纷扰隔绝在外。
院内的时光仿佛悠然慢放,却又浸润着另一种蓬勃生机,与……阵阵诱人的香气。
凌战褪去了华服,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粗布衣衫,亲自带着沈星沈辰和更小的孩子们在後山开辟出的菜畦里劳作。锄头翻起湿润的泥土,撒下菜种,浇水施肥。
她话不多,但每一个动作都沉稳有力。
而与这片静谧耕作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院子一角袅袅升起的炊烟。
享受“病假”的沈章武,小蛮牛彻底解放了天性。
他脸上淤青未消,却红光满面,正兴致勃勃地围着一个临时砌成的土竈转悠,忙得不亦乐乎。太皇太後赐下的“紫金活血膏”果然神效,让他有精力折腾最爱的事——庖厨。
他的忠实夥伴,通身雪白丶威武雄壮的大雪狼“霜刃”,此刻正把尾巴摇得像个风车,巨大的脑袋紧紧挨着沈章武的手,哈喇子都快滴到地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巴巴地盯着火上滋滋冒油丶香气四溢的烤野兔。
“别急别急,这块好了,给你!”
沈章武笑嘻嘻地撕下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兔腿肉,吹了吹,才扔给迫不及待的霜刃。
霜刃精准接住,囫囵吞下,烫得直吐舌头,却满足地发出“呜呜”的哼唧声,大脑袋使劲蹭着沈章武,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还要!这日子比你去宫里当值快活千万倍!恨不得小主人就此辞了那破差事,天天回山给它烤肉才好!
沈章武自己尝了尝调味,满意地点点头,然後注意力立刻转移。
他小心翼翼地将几块烤得最好的肉剔下来,放在一片洗干净的大树叶上。
“爹!爹!尝尝我刚烤好的!山里打的兔子,用娘教的香料腌过的!”他献宝似的端到正在树荫下看书的沈厌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沈厌从书卷中擡起头。
儿子鼻尖沾着灰烬,眼神雀跃,再看那卖相极佳的烤肉,他惯常的慵懒笑意里,不禁掺入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他很给面子地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嗯,火候把握得不错,外酥里嫩,香料也入味。就是盐稍稍重了那麽一丁点。若给霜刃吃,盐要少放。”他客观地评价,但眼里的赞赏毫不掩饰。
就这麽一句夸奖,让沈章武顿时眉开眼笑,比吃了蜜还甜,仿佛身上的伤都不疼了。“哎!下次我少放点盐!爹你还想吃啥?我去後山溪里摸鱼?还是给您炖个山菌汤?”
十足的爹宝男模样,仿佛给父亲做出美味佳肴,就是他此刻人生最大的价值和快乐。
沈厌失笑,揉了揉他的头发:“都好,你做的,爹都爱吃。去吧,别累着。”
“哎!”
沈章武得了鼓励,干劲十足地又跑回他的“露天厨房”,开始琢磨下一道美食,霜刃立刻寸步不离地跟上,继续它的“监工”和“试吃”大业。
凌战从菜地那边望过来,看着这父子俩互动和儿子那快活的样子,清冷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厨房,就是章武最好的疗伤地和避风港。
而别院之外,天地已然变色。
一道道惊人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悄无声息地汇入这座看似沉寂的别院。
首先回来的是大总管杨老。
他面色凝重地走向正在看书的沈厌,低声禀报。
“伯爷,京城…翻天了。”
“荣养在家的霍家大司徒,昨日突然现身朝堂,手持…手持一本厚厚的奏疏。”
“奏疏之上,罗列了新帝卫捷自入京即位以来,短短三十日内,所为…所为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失德之事!时间丶地点丶人证丶物证,详尽无比!”
沈厌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哦?一千一百二十七件?霍老狐狸倒是记得清楚。”
“朝会上,霍明远声泪俱下,痛心疾首,言道如此无德之君,不堪承继宗庙社稷,愧对先帝,祸乱天下!请求太皇太後与太後娘娘,为江山计,行废立之事!”
不久後,周文清也带来了更血腥的消息,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事情不小。
“伯爷…夫人…外面,…杀人了!”
“就在玄武门外…霍家…霍家以‘蛊惑君上丶祸乱朝纲’为名,将跟随海昏侯从昌邑来的那二百馀名臣子丶侍卫…全部…全部拖到刑场,斩首示衆!血流成河啊!”
他叹了口气:“听说…听说那些人临刑前,还不甘地嘶喊…说什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霍家女…’後面就没声了…”
沈厌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与旁边的凌战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这话里的深意——那是失败者在悔恨新帝没有早点对霍家等权臣下手,也暗指了宫中那位年轻的太後,霍家外孙女或许知情或参与了此事。
铲草除根,霍家的手段,一如既往的狠辣决绝。
傍晚,别院大门罕有地开啓缝隙,新科状元沈钰,小石头清瘦身影闪入。
脱下官帽,脸上带着疲惫与震撼。
他刚回来不久,修罗卫长凌风便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窗外,低声禀报:“主子,夫人。京城戒严了。我们留在市中心安平伯府留守的人发现,府邸四周,以及附近几条街巷,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扮作货郎丶车夫丶乞丐,眼神步伐却瞒不过我们的人,是军中好手,盯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