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拿着绳索走向装备房旁堆放背架的空地时,恰好与刚从衣帽房出来的苏婉迎面相遇。
苏婉刚从凌战那里领受了“云裳记”的重任。
正凝神思索着细节,步履匆匆。
她手里拿着一卷刚领到的丶用于缝制僞装衣物的粗布。
两人在狭窄的通道口几乎擦肩。
脚步一顿。
几乎是同时,凌风冷硬如岩石的目光和苏婉沉静似水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没有言语,没有寒暄。
只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不是在栖霞坳,而是在那个早已化为炼狱和灰烬的土匪山寨——黑风寨。
凌风,因为全家惨死杀上山寨,被虐打却始终不曾屈服的少年。他那时的眼神像受伤孤狼般凶狠,任谁看上一眼都不会忘记。
这是,一次次试图反抗被打得半死也咬紧牙关不吭声的猎户遗孤。
苏婉,人如其名,那时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丶甚至敢用簪子刺伤对方手臂的倔强女子,凌风也记得。
在那个人间地狱里,像他们这样骨头硬到硌牙丶宁折不弯的人并不多。
他们或许隔着肮脏的木栅栏遥遥见过对方被拖去刑讯或关押的惨状,或许在被迫劳作的间隙瞥见过对方眼中那永不熄灭的恨火与不屈。
他们从未交谈,甚至没有过眼神的交流,但彼此的存在,就如同黑暗里两把同样不肯卷刃的刀,冰冷而倔强地提醒着对方:这里,还有人没跪下!
此刻,在栖霞坳相对安全的阳光下骤然重逢。
那段共同的丶充满血污与屈辱的记忆瞬间被点燃。
凌风那总是带着杀伐之气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丶难以言喻的波动,像是确认,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共鸣。苏婉握着布卷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静的眼眸深处也仿佛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凌队长,你现在,姓凌了?!”
苏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情绪,微微侧身让开通道。
凌风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从紧抿的唇间挤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
他错身而过,走向那些沉重的背架,动作依旧利落,但那宽阔的肩背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些。
擦肩而过,再无交集。
那段黑暗的过去,是他们共同的烙印,也是横亘在彼此之间一道无形的深渊。
他们不需要叙旧,不需要安慰。
认出对方还活着,还站着,一起在夫人麾下,这就够了。
至于那段记忆带来的刺痛和尚未熄灭的恨火,各自深埋心底便是。
半个时辰後。
栖霞坳後山一条极其隐蔽丶被藤蔓和乱石掩盖的险峻小径入口。
小队已整装待发。
修罗卫们背负着特制的厚实背架,腰挂短刀,背负强弓劲弩,眼神如鹰隼。
沈泓仔细检查着怀中的油布包裹,里面是珍贵的路线图和机关图解。大丫背着一个空药篓,里面放着分装种草药的小布袋和标签。小石头像只灵猴,腰间别着弹弓和小匕首,跃跃欲试。
凌风最後清点人数装备,对凌战重重抱拳:“东家放心!必不辱命!”
凌战看着眼前这支肩负着山谷生存希望的小队,目光在沈泓丶大丫和还不到十岁的小石头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到凌风身上:“活着回来。粮食,尽力即可。”
“出发!”
一声令下,凌风当先开路,强壮的手臂挥动砍刀,斩开茂密的荆棘藤蔓。
小石头紧随其後,灵巧地钻入缝隙探查。
沈泓紧盯着手中的简易罗盘和图刻拓片,低声指引方向。
大丫走在队伍中段,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植被。
九名修罗卫殿後,将少年人和小少年护在中间。
一行十四人,迅速消失在陡峭险峻丶云雾缭绕的山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