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认命地捏住鼻子,屏住呼吸,仰头将那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一饮而尽。喝完,她立刻指尖灵光一闪,画了道清洁符按在碗沿,驱散那令人不悦的味道。
在她画符的间隙,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百川的脸庞,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然而,他神情自若,眼神清澈,除了对她乖乖喝药流露出的些许满意外,再无其他波澜。
看来,百川是不打算主动与她这个师姐提及今日山下发生的一切了。
“师姐,你好好修养。”他接过已然洁净如新的药碗。
“嗯。”云浅淡淡应了一声。
百川不再多言,收起药碗,转身离开了静和院。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云浅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细微丶近乎无形的神识,悄无声息地分离而出,如影随形般跟在了百川身後。
百川离开静和院後,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内百霁正全神贯注。他挽起袖子,用蘸饱了特制灵墨的笔,在自己裸露的手臂上勾画着复杂无比的阵纹。待最後一笔落下,那些墨迹竟仿佛活了过来,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顺着勾画的轨迹,自手腕处缓缓向上流淌,直至没入臂弯。
百霁屏息凝神,紧紧盯着那流转的金光,直到光芒彻底隐入皮肤之下,他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绽放出兴奋的光彩,低呼一声:“阵成!”
以身为阵,阵随人动,人在何处,阵法便在何处!
这便是阵法一道中最为玄妙高深的境界之一。只不过他如今修为尚浅,只能在手臂这般小的范围内构筑简易阵法。待到他日修为精进,他便能尝试以心为阵,真正做到阵随心动,意动阵起!
百霁尚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便敏锐地察觉到百川的气息靠近。自从入道以来,他最常呆的地方便是这藏书阁。为了避免自己研习阵法时,偶尔失控的爆炸损毁阁内珍贵的古籍,他特意在藏书阁中心区域布置了一个小型的空间隔绝阵法。此阵并不算复杂,主要起个防护作用,因此百川很容易便走了进来。
看着百霁手臂上还未干透的斑驳墨迹,百川眼中掠过一丝嫌弃,随手抛了块干净的手帕过去:“擦擦。”
百霁侧身灵巧地躲过飞来的手帕,宝贝似的捧着自己那半条画满阵纹的手臂,连声道:“擦不得!这阵刚成,墨迹未稳,一擦就前功尽弃了!”他这才擡眼看向百川,“找我?有事?”
百川点了点头,脸色沉静:“有事。”
百霁打量着他的神色,收敛了笑容,问道:“什麽事?怎麽这个表情?”他心下一紧,脱口而出,“难道是师姐的伤势又加重了?”说着,他便顾不得手臂上的阵法,作势就要起身往外冲。
“不是。”百川出声拦住他。
“吓死我了!”听闻云浅无事,百霁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依旧小心护着手臂,“那到底什麽事?”
百川擡眼,目光与百霁相接,原本平静的语气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重量:“我今日在山下,遇到了当年带兵追杀我们的那个副将。”
百霁目光骤然一冷,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连带着他手臂上刚刚稳定的阵纹金光都微微波动了一下。
心不定,则阵不稳。
百川继续开口,声音低沉:“随师父上山那一日,师父曾教诲我们,既入仙门,便与凡尘俗世断了瓜葛,爱恨情仇,都该忘怀。”
“师父的教诲,我一直谨记在心,不敢或忘。”他顿了顿,喉结微动,似乎在压抑着什麽,“可今日,我见到那人时,他依旧在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我实在是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弱小丶无辜的生命,就那样葬送在他手下,所以……”
“所以你动手了?”百霁的声音冷得像冰。
“对。”百川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红色,那不仅是愤怒,更有一种手刃仇敌後复杂的空虚与决绝,“我杀了他,但只杀他一个,远远不够。”
“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那个罪魁祸首,如今依旧在高位上暴虐行事,变本加厉。”百川的语气中带着深刻的痛苦,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汹涌而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火光冲天丶无力回天的夜晚,“离国的那位君主,不知从何处听来一个邪门的秘法,竟相信食用百颗童子之心便能长生不老。他派人抓了城里所有的童子,将他们关在一起,每日杀一个,取心。”
“今日我遇到的那个副将,便是奉了他的命令,四处搜抓童子。那户人家的父母拼死护着孩子,不肯交出,他便要当场杀了那孩子全家。”百川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我实在无法再袖手旁观。”
那副将动手时,眼神麻木而残忍,没有丝毫犹豫。哪怕年过花甲的老人涕泪横流地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也换不来他一丝怜悯。
百川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父母是如何倒在血泊之中的。当相似的惨剧即将在眼前重演时,他无法允许自己再次成为一个旁观者。
他出手了。
杀了那名副将,以及他手下几个助纣为虐的兵士,救下了那惊恐万状的一家人。
也是从这幸存的一家人口中,百川得知了如今离国境内正在发生的更加骇人听闻的暴行。
成为修仙者,确不应轻易插手凡间王朝更叠。可当一国之君暴虐成性,以邪法残害稚子,弄得民生凋敝哀鸿遍野时,他身负力量,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
血海深仇在前,离国百姓水深火热在後。那个高高在上丶制造了无数人间惨剧的始作俑者,为何杀不得?!
藏书阁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百霁擡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那便杀了他。”
“杀了那个暴君,永绝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