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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第1页）

第43章

手术室门外那条冰冷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惨白的顶灯投下无情的光，将林宇书和顾依依的影子拉得细长丶扭曲，钉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如同两具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剪影。

林宇书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蹲在地上，双手深深插进汗湿的头发里，用力揪扯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些疯狂叫嚣的悔恨和恐惧从脑髓里硬生生拽出来。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丶破碎的呜咽。急诊室里签下的病危通知书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死亡风险，医生口中冰冷的“脓毒症休克”丶“多器官衰竭”丶“截肢可能”，还有秦漠那条肿胀紫黑丶散发着不祥死气的残腿……这些画面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反复凌迟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是我……都是我的错……”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喉咙里抠出来的，“火车站……是我拖他……公寓里……是我摔他……是我……是我害他变成这样！是我把他弄骨折的！是我没发现！是我……让他一个人在那黑屋子里等死！”他猛地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灭顶的恐惧和自我憎恶，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流淌。他忽然扬起拳头，发疯般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右腿。“该死！该死的是我！这条腿该断！该烂掉的是我！”他嘶吼着，拳头雨点般落下，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西装裤下的皮肉迅速红肿起来。

“够了！林宇书！”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低喝响起。

顾依依一直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手术室那扇吞噬一切希望的血红大门。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纤细，却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量。听到林宇书自残般的捶打和嘶吼，她终于转过身。

她的脸在刺目的灯光下苍白得透明，像易碎的薄瓷。嘴唇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曾经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更为复杂丶更为汹涌的暗流——是惊涛骇浪後的疲惫，是撕心裂肺後的钝痛，还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沉痛。

她没有走近，也没有阻止林宇书近乎癫狂的自毁。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静静地丶穿透灵魂般地看着他。

“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穿透了林宇书痛苦的嘶吼和捶打声，清晰地落在死寂的长廊里。

林宇书捶打的动作猛地一滞，布满泪水和汗水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红肿的拳头僵在半空。

顾依依的目光缓缓移开，投向那扇紧闭的丶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大门。她的眼神变得悠远而空茫，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看到了那个躺在无影灯下丶浑身插满管子丶与死神搏斗的身影。

“或者说……不全是你的错。”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苍凉，“林宇书，你还不明白吗？他……秦漠……”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着什麽尖锐的东西。

“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丶令人心碎的认知，“他把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都自己一个人死死地吞下去！像一头沉默的丶倔强的骆驼！宁愿被压垮，被活活闷死在里面，也绝不会吭一声，绝不会……向任何人求救！”

她微微仰起头，似乎想阻止什麽从眼眶里涌出，但眼角那极力压抑的水光，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毕业那天晚上……他推开我，那麽狠，那麽绝情……他一个字都不解释，就那麽走了，一走就是五年……音讯全无……”顾依依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那些被强行压制的记忆碎片汹涌而出，“他明明……明明可以告诉我他的害怕，他的顾虑……哪怕只是说一句‘我需要时间’……可是他没有！他选择把我推开，推到最深的绝望里！然後自己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的愧疚和痛苦……逃得远远的！”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再次看向瘫坐在地丶狼狈不堪的林宇书。

“这次也是……他的腿……可能早就出问题了！在火车站？或者就是在被你拖拽的时候？或者是被我撞的时候？他痛吗？他当然痛！痛得要死！骨头可能都断了！可他喊过一声疼吗？他向你丶向我丶向任何人……求助过哪怕一次吗？”顾依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质问，却又在下一秒化为更深的悲怆，“他没有！他就那样忍着！在黑暗里蜷缩着！默默地……等着那伤烂掉！等着那痛把他整个人……都烧成灰！”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这五年积压的委屈丶愤怒，还有此刻汹涌而上的丶更深沉的情感全部倾泻出来。

“所以……”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丶巨大的无力感，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滑落，“我又凭什麽那样指责他自私？指责他懦弱？”

“我恨他推开我……恨他擅自替我决定‘什麽才是对我好’……恨他什麽都不说……”她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可我忘了……忘了这个人……他从来就不知道……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分担那份沉重！有人愿意……陪他一起痛！”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门，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是痛，是悔，是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迟来的丶沉重的丶撕心裂肺的……懂得。

“他一直……都过得比我们辛苦得多。”顾依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林宇书的心上，也砸在这条冰冷长廊的每一个角落，“他永远选择最笨丶最痛的那条路……自己一个人……走到黑。”

长廊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依旧不知疲倦地丶冷酷地亮着，投下血色的光晕，笼罩着两个被悔恨和痛苦彻底击垮的灵魂。

林宇书早已停止了捶打，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泪流满面丶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顾依依。她的话，像一把更锋利丶更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愤怒和指责的表象，直抵那个他们从未真正理解丶也从未试图去理解的丶秦漠那沉默而痛苦的灵魂内核。

是啊……秦漠那个混蛋……从来就是这样的。他像个苦行僧，把所有的苦难当作自己应受的惩罚，默默背负，独自咀嚼，直至被彻底压垮。他的“推开”，他的“沉默”，与其说是自私，不如说是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丶近乎自毁的悲壮和……对他人可能被自己连累的丶深切的恐惧。

一股巨大的丶混合着更深刻悔恨的悲恸，如同汹涌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林宇书。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更加汹涌地冲出眼眶。

就在这时——

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那声音在死寂的长廊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顾依依和林宇书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同时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两人猛地转头，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扇缓缓开啓的丶仿佛连接着生死两界的厚重大门上！

惨白的光线从门内泻出，一个穿着深绿色手术服丶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高大身影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手术後的疲惫，眼神凝重。无菌帽的边缘被汗水浸湿，手术服的前襟上，赫然沾着几点刺目的丶暗红色的……和一小块令人心悸的丶粘稠的……黄褐色污渍！

那是……血？还是……脓？

顾依依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了墙壁的缝隙里，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林宇书则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瘫软在地，连擡头的力气都几乎丧失，只能用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死死地丶充满巨大恐惧和最後一丝渺茫希冀地，死死盯着那个走出来的医生。

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医生沉重的脚步声，和他们自己如同擂鼓般丶几乎要撞碎胸腔的心跳声。

宣判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