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瓦片击中铁罐的“铛”声,竟与她幼时在乡塾外偷听讲学时,先生敲磬的声音如此相似——那声音曾是她童年唯一能触碰到的知识回响。
声音可以藏在游戏里,那思想,又何必非要依赖一个有形的讲台?
讲台被拆,人可以不聚,但声音可以飘散,思想可以像风一样无孔不入!
她眼中的晦暗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光亮,映在瞳孔深处,像暗夜中骤然点燃的火种。
她立刻转身,脚步不再沉重,而是充满了力量与急切,踏在青石板上出坚定的回响。
当夜,城南破庙。
韩霁、守拙和阿鹞三人被她紧急召来,围着一堆小小的篝火,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映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礼正会封了我们的口,那我们就换一种说话的方式。”林昭然的声音在寂静的庙宇中回响,冷静而坚定,像刀锋划过夜色。
她转向守拙,“守拙,烦请去取来前朝那部《声律要略》的残卷。”
守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若要成谣,须合音律……我箱底尚存半卷《声律要略》,虽残缺不全,或可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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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然眼中一亮:“正是它!烦请你即刻取来。”
她又看向阿鹞和韩霁:“我们不再聚人讲经,那太过扎眼。我们要把道理,变成歌。”
她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纸笔,就着火光,迅写下三段极短的文字。
“第一篇,《仁字谣》:何为仁?不嫌贫。何为义?不欺力。何为礼?不分你我他。”
“第二篇,《学不分男女》:谁可受教?女儿亦可学。谁可执笔?素手亦可书。”
“第三篇,《匠亦可为师》:百工之人,皆有其道。一技之长,亦可为师。”
每一篇都不过寥寥二十字,却字字珠玑,且押着最简单的韵脚,朗朗上口,孩童一学便会。
她将写好的纸递给韩霁,又对阿鹞说:“阿鹞,你扎风筝的手艺最好。用最薄的桑皮纸,卷成细细的纸筒,系在鸢尾上。越多越好。”
阿鹞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先生的意思是……”
“不错。”林昭然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望向庙外无边的夜色,“风是我们的信使,满城的童子,就是我们的耳目。我们不聚人,我们放风。”
三日后,东风骤起,卷动城南黄沙,吹得破庙檐角的残铃叮当作响。
阿鹞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登上高坡,将上百只形态各异的纸鸢放上了天空。
这些纸鸢的尾翼上,都系着一个细小的桑皮纸卷。
风筝挣脱束缚,扶摇直上,如同一片五彩的云,在高空中微微停顿,然后乘着强劲的东风,向着京城鳞次栉比的坊巷间散去。
一时间,城中各处都上演着奇景。
孩子们欢呼着追逐那些从天而降的纸鸢,笑声如铃,脚步踏起细尘。
他们小心翼翼地解下尾巴上的纸卷,成群地凑在一起,磕磕巴巴地念着上面的字句,稚嫩的诵读声在巷口回荡。
后宅深院里,一个正在晾晒衣物的丫鬟,眼疾手快地将一个飘落在脚边的纸卷藏入袖中,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几乎被风吞没。
趁着无人注意,她偷偷展开,当看到“女儿亦可学”五个字时,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烫。
在城西的贫民坊,以浆洗为生的沈婆,也捡到了一个被泥水浸湿了一角的纸卷。
她不识字,但见上面的墨迹清晰,便央求邻居家刚启蒙的孙子给她念。
“谁……谁可受教?女儿……亦可学。”童子稚嫩的声音念得断断续续,却像春雷滚过冻土。
沈婆那双常年浸泡在冷水里、早已麻木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她把那张小小的纸条看了又看,仿佛要将那几个墨字烙进心里。
她喃喃自语:“穿在身上,字就不会丢了……”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怀里,贴着心口,那神情,仿佛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
礼正会很快察觉到了这股自天空而来的“歪风邪气”。
他们暴跳如雷,立刻派出差役,满城收缴那些被他们称为“妖鸢”的风筝和纸卷,在市口堆成一堆,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