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禾没再劝,只把铜铃递给他,转身,从背后解下一只窄长布囊——囊口一开,露出里面十二枚“忍冬雾六号”,通体漆黑,像十二段被夜裁下的影子。
“一起。”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只够两人听见,却重得能把整条命压进去。
砖券内,哑婆已把孩子们分成三列,每列腰间系一根粗麻绳,绳结涂了豆汁,湿时无味,干后却散酸香,可掩人味。
沈清墨蹲在最末,正把一只只空药箱拆开,箱板内层早被削薄,用蛋清与麻丝裱成“纸甲”,轻而韧,可挡远矢。
他把纸甲逐一套在孩子前胸,最小那个套了两层,仍嫌不够,便把自己呢子大衣脱下,裹在最外,只留月牙疤在烛火里,像一弯将蚀的月。
哑婆打手势:水门距此三里,渠尽即护城河,河底有闸,闸外是芦苇荡,荡外是永定河岔,岔口泊一只乌篷小舟,舟主姓白,曾欠沈家一条命。
沈清墨点头,却忽然抬手,指券顶塌口——那里,月光正被一道黑影截断,影随身移,有人正沿洞顶潜行,脚步轻得像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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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停住,一张脸倒悬在塌口外,额心一点月光,像第三只眼。——苏砚舟。
他翻身落下,足尖点地,无声。
折扇仍咬在齿间,扇骨刃片却已缩回,只剩布条在风里微微鼓胀,像一面残旗。
他抬手,对沈清墨比了个“三”——三号火墙已布成,可延敌一炷香;再比“六”——六号雾弹,可再拖半炷香;最后比“心”——“心”是手语里最难藏的谎,意思是:“我回来,只为把命还给她。”
沈清墨看懂,却没回礼,只把最后一具纸甲递给他。
苏砚舟接过,反手扣在胸前,大小刚好盖住那道被铁屑划开的血口,像给裂开的夜,补一块不会透光的补丁。
火墙外,第三组骑兵终于绕开玉米地,手电光重新织网,网眼更密。
为的是一名日军中尉,肩章在火光里烧出焦边,却仍辨得出樱星。
他勒马,用生硬的汉语下令:“犬,前面!”
狼青犬却集体后退,鼻贴地,尾巴夹进后腿,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中尉怒,拔枪,对天连击三——“砰!砰!砰!”枪声像三颗铁钉钉进夜色,也钉进排水渠最深处。
砖券内,孩子们集体一抖,最小的那个咬住自己手背,把哭生生咽回喉咙,咽得肩膀一抽一抽,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沈清禾抬眼,与苏砚舟对视——对视只有半息,却足够把一整局生死拆成三份:一份给孩子,一份给文物,一份给“鹰”——那只早已折断、却仍需在敌人眼里“飞”的鹰。
她起身,把铜铃系在自己脚踝,铃舌用弦缠死,跑起来会哑,停步才会响——响,便是“鹰落”,便是“火起”,便是“永诀”。
苏砚舟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抓住一缕被风带起的。
从他指缝滑走,像一条不肯回头的河。
护城河外,永定河岔口,天色将亮未亮,水面浮着一层冷银。
乌篷小舟泊在芦苇影里,船头挂一盏风灯,灯罩用旧报纸糊了里层,光透出时,被字痕割得支离破碎,像提前撒好的纸钱。
船主白五爷蹲在舱口,正用铜勺舀河水浇船板,水落板缝,“嗤啦”一声,像一把钝刀在骨缝里刮锈。
他脚边,摆着一只空鸟笼,笼门大开,笼底铺一层忍冬叶,叶上搁半块豆汁渣——那是给“鹰”留的记号:叶在,人在;叶无,船走。
远处,芦苇忽然“沙沙”乱晃,晃得灯影碎成星。
白五爷抬头,看见月光下跑来一队小人影,前胸凸着纸甲,腰间系麻绳,像一串被剪断的纸鸢。
他吹了声口哨,哨声三短一长——“鹰归,帆起。”
船尾,哑婆的铜皮壶嘴悄悄转向,壶嘴朝天,白布无褶。
那是给整座旧京最后的暗语:“霜降无霜,鹰已垂翼,毒花谢,雪刃藏,人间——尚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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