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斑斑血迹蓦地撞进眼中,银柳惊愕间喉头一滞,手上也顿了一顿。
千钟却没停手,又牵着内里的衣襟,小心地将这片肩背上所有的遮覆层层揭开。
一眼落上,银柳骇然惊愕,不禁暗吸了一口凉气。
这片清瘦的肩背上有道显见的新伤,伤口长而细薄,没伤到要害处,也简单处理过,既无妨大碍,也算不上狰狞可怖。
让银柳惊骇的是叠在这道新伤之下的旧伤。
她知道庄和初受刑之事,但光是听一句“遍体鳞伤”,怎麽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景象,那些由梳洗之刑留下的伤口,有些已初见愈合迹象,有些明显反复开裂过,深深浅浅,被昏黄的灯烛映着,如遭逢兵燹之地,疮痍弥目。
仅这一片肩背,已如此惨不忍睹。
千钟也到此就停了手,眼睛一红,泪珠扑簌簌落下来,鼻子轻抽了两下,再开口,话音就染了浓浓的哭腔。
“他这麽菩萨心肠的人,偏对自己像仇人似的,也不知道图的什麽……就是有天大的错,受这些罪,也该够了吧?”
被她这麽一哭,银柳忽地晃过神,思量着劝道:“郡主莫急,您如今是裕王府郡主,大人也已重得官身,可以着人请位太医来瞧瞧。”
“不用找太医……”千钟忙抽噎着摇摇头,“之前玄同道长留了方子,有配好的药,就在内院搁着……劳银柳姑姑去盯着煎一副来吧,要是还不见好,再想别的法子。”
银柳也不再多言,应声匆匆退走,待那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中,又待了片刻,那一直装睡的人才缓缓睁眼。
一见那人擡眼朝她望来,千钟忙一扭身站起来,别过脸背过身,胡乱擦抹着一会儿工夫就淌了满腮的泪水,不待庄和初说什麽,便嘟哝着开口。
“银柳一个劲儿探问今晚的事,我想着,这些左右瞒不过,不如亲眼叫她看个清楚,不然今晚定不得消停。我记着你说过……你身上落的这些伤疤,或许能向皇上邀功。皇上不能亲眼瞧见,就让他搁在这儿的这双眼好好瞧瞧。”
千钟听着身後坐榻间一阵缓慢的响动,约莫是那人慢慢拢回衣衫,撑身坐起些,好一阵後,才听得个微微发哑的话音柔柔传来。
“听姜浓说,你扭伤了脚,真的吗?过来,我看看。”
千钟心口蓦地泛起一团酸涩热意,一下子涌上喉头,冲上鼻尖,刚刚收好的泪水猝不及防间又夺眶而下,被她手忙脚乱地抹去了。
“没有……”千钟使劲儿压着那恼人的哽咽声,尽力平静道,“骗人的。”
背後传来一声轻笑,“那就好。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晚些银柳回来,我来支应。出去记得唤人掌灯照路,莫要真的扭了脚。”
这明晃晃就是撵人的话。
千钟二话不说,擡脚就走,刚走出几步,忽一顿脚,又原地一转身,折返回来。
“我……我能再坐一会儿吗?”不等那倚坐榻上的人同意与否,千钟一屁股坐下来,理直气壮道,“外面下雪了。”
庄和初哑然失笑,纵是房中掌着灯,隔着一重窗纸,仍看得见高悬于夜空中的那轮朗月朦胧的轮廓。
万里晴空,哪来的雪?
分明是她心里有场雪,若不下完,便是回去了,今夜恐怕也是阴云盘桓,难以安睡。
“好。”庄和初应道。
千钟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泛着红,直直望着他,开门见山便问:“你生气了吗?”
庄和初一怔,只当她是说适才解衣的事,轻轻弯起唇角,微微摇头,“还以为你要将我扒光了看,才求你高擡贵手。”
但见她执意如此,也随她去了。
“不是说这个。”千钟望着这副浅浅含笑的眉眼,眼前挥之不去的却还是那些纵横在他身上的伤口,喉头不禁又微微一哽,“我……我後来瞧出来了,你在如意巷一定要跟金百成动手,是有打算的。是不是我自作主张,乱了你的主意,才害你不顺手,受了这些伤?”
庄和初好一怔愣才明白过来,忙又坐直些,想去握一握那悔愧间揪紧衣摆的手,才一擡手,忽又想起些什麽,到底没有伸过去。
“是我不好,仓促决断,没来得及与你知会一声。这几道伤,原就在我料想之内,是我有意让他得手的。不过……”庄和初以目光轻轻牵着她,含笑道,“若没有你舍身冒险帮我取刀,这会儿,怕是真要劳烦郡主为我请位太医来了。”
话里有些滑头,却也不像是全然哄她的话,千钟还是将信将疑,水汪汪地盯着他。
“不怨我,那你为什麽睡在这里?要看书,拿回内院去看不也一样?”
“你我已没有夫妻名分,如今我又担了裕王府的差事,按官职算来,你已算是我的半个主子,再同塌而眠,不成体统,裕王若想追究,是能揪着这个由头对你施家法,下重罚的。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