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章
金百成将醒未醒时,朦朦胧胧间觉得眼前蒙着一道赤红的光,像他并不陌生的那种流成河的血,又像他从未见过的传说中炼狱里的火。
猛一睁眼,乍然刺痛後,才发现只是一道穿窗而入的夕阳残照。
他躺在一处窄小简陋的屋室里,只这一道残照,就将满室染出一种诡谲的赤红,如浸身血海,又如烈火焚身。
金百成心底蓦地生出一道透骨的寒凉。
不只因为这道残照。
还因为一道与他同沐在这如血又如火的残照中的身影。
屋室很小,他才一睁眼,就被这人发觉了。
“醒了?”
金百成一时有些恍惚。
过去两年里,这人也时有如此坐在他近旁,看到他自睡梦中悠悠醒转,如此问一上声的时候,只不过,如今的嗓音已不再是他最受用的那样黏软勾人,装扮也不再是他最喜欢的那样娇艳浓烈。
样貌一点没变,却好像脱胎换骨,打内里换了个人。
自回到皇城,得知这女人回了裕王府,还跟在了裕王身边,他就有种别样的不安。
当初裕王命他将这不知死活的女人打发出去,一出门,这女人就使出浑身解数,连哭求带勾搭,都是些很容易就能看透的招数,却每一招都准准地中他下怀,让他心痒难忍。
他想着,这人铁定是回不了裕王府的,心思一动,就把人藏下了。
金百成也没轻举妄动,他先是有意无意地放出一丝风去,让这事飘进裕王的耳朵里,待了段日子,见裕王一点没提这事儿,便是睁一眼闭一眼默许了他的意思,他这才踏踏实实地将人据为己有。
哪想到会有今日。
现在想来,这女人当初真有那麽不知死活,敢打裕王的主意吗?事後立即使尽浑身解数攀上他,也真就只是在绝境里贪生畏死,想在他这里搏个活路?
真如此,她怎能一下子就让裕王尽弃前嫌,容她回了裕王府,还成了近身的人?
这女人没长本事,裕王也没转心性。
最有可能,当初这桩荒唐事,打一开始就是冲他来的,为的就是投他所好,在他最近身处放进一副似是同裕王府斩断一切瓜葛的耳目。
两年来,经这副耳目日夜观察验证,他的忠心终于在裕王那里过了关,才被选定做这个假死之人。
裕王一向心思深沉,对想要重用之人反复试炼,慎重调查,他觉着心惊胆寒,却也仅限于此,甚至还有那麽一丝在这场忠心的较量里击败谢宗云的骄傲与庆幸。
但对这个装模作样哄骗了他两年的女人,他恨不得将她剁成酱丶碾成粉。
苏绾绾也在那道一落到她身上就骤然一寒的目光里清楚地看出那一腔恨不能立刻杀她而後快的恨意,心头一凛,起身站得与那床榻略远些。
“王爷派我在此看顾你,你既醒了,且在这里候着,别乱动,我去通禀王爷。”苏绾绾稳着一副端庄又无情的嗓音公事公办地说罢,不容他问句什麽,拔脚就出了门。
瞥着那道故作镇定而逃的身影,金百成暗自哂笑。
他再怎麽恨,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动手。
在裕王府当侍卫统领这些年,裕王府中一草一木他都了然于心,适才一睁眼,他就看得出,这窄小简陋的屋室是裕王府中下人房的布置。
下人房总是拥挤嘈杂,像这样清静的,静得好像在什麽荒山野岭一般的,屈指可数。
苏绾绾离开不多时,清静的屋外就响起那道熟悉的脚步声。
“不必起身了。”裕王独自进门来,摆摆手拦下欲下床行礼的人,径自在床榻近旁寻个坐处,颇为随意地坐下来,“已着人为你诊治过,说是没伤及筋骨,你自己觉得如何?”
金百成被免了礼,还是规规矩矩在床沿坐好,才禀道:“有王爷庇护,卑职无往不利,一切已照王爷吩咐办妥了。”
萧明宣打量着端坐在眼前的人,那一身伤看着不轻,倒也确实都不在要害上,“是庄和初伤的你?”
“是。”
金百成照实把如意巷里前後一切细禀了一遍,萧明宣默然听罢,不置可否,只问:“之後呢?”
“之後……”金百成一怔,又照实道,“卑职惭愧,之後就伤重昏厥,不知道了。”
萧明宣缓缓叹道:“已叫人紧紧盯了他们一天,到现在也没有一丝动静,若你这里没出任何差错,便是本王失算了。”
金百成後脊骤然一凉,忙道:“王爷恕罪!或是……或是,那庄和初实在狡诈,卑职着了什麽算计而不自知……还有那个姜浓,看那样子,八成是已经生了异心,再留她在庄和初跟前也无用,卑职去将她拿回来,再严加拷问——”
萧明宣悠悠一摆手,截断这一下子慌起来的人,不急不忙道:“你再好好想想,庄和初在伤你前後,没与你说点什麽吗?”
金百成一噎,踌躇片刻,到底硬着头皮将刚才抹去的一句补了上来,“他说……他要超度我。”
“……”
这显然不是裕王想听的回答,但再多的也实在是没有了。
金百成还是又慎重地回忆了一下,又小心翼翼补道:“还有一句,说,他不想穿死人的衣裳,也不想留我活命——”
话没说完,就见裕王面色阴沉地合了合眼,金百成立时颇为识趣地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