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如血残照似也受不住这阴寒的死寂,肉眼可见地重重黯淡下去。
金百成纵是重伤初醒有些头脑混沌,也直觉觉出自己一定是犯了个要命的大错,可不管怎麽回想,暗暗急出了一头细汗,还是反思不出一丝一毫。
半晌,萧明宣才徐徐开口,“庄和初一身武功确在你之上,但他伤重未愈,又是为救人而去,还要顾着郡主周全,照理,该当速战速决。可看你身上伤处,皆不在要害处。”
那一双寒气森森的凤眸略略擡起,如刀般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划过。
“他既能一刀刺入你腹间,为何不再擡高些,刺你心口?他能削你一耳,又为何不抹你脖子,砍你脑袋?”
金百成凛然一震。
这话换个问法,就是说,庄和初明明可以杀了他这个已死之人,为什麽要留他活命?
那最後一击来得太快,太突然,太震骇,一点也不像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刚刚独自在这里时想过这个问题,想来想去,最後相信这一定是天意庇佑,自己命不该绝。
“兴许……”金百成问心无愧,但一颗心还是悬到了嗓子眼,浑身大小伤处都顾不得疼,小心打了几遍腹稿,才一字一斟酌地道,“他与郡主如今都捧了王爷赏的饭碗,不敢真对您跟前的人下杀手,伤我,也只是想出个气。”
“出气?”萧明宣毫无笑意地扬扬嘴角,不知品咂了些什麽,又道,“照这麽说,你身上的这些鞭伤丶刀伤,全都是因为他想为姜浓出一口气,与你交手时落下的了?”
金百成想不出还有什麽别的可能,但还是谨慎地留了一分馀地,“卑职……以当时情势揣度着,约莫是如此。”
“那你手腕上的伤,又是怎麽来的?”
手腕?
金百成怔然擡手,拂开遮在腕上的衣袖,不禁狠狠一愣。
他一双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深深的勒痕。
这是……
裕王话音一沉,“本王再容你好好想想,究竟是你将姜浓吊在檐下,还是庄和初将你吊在檐下?”
金百成悚然一惊,“王爷——”
“本王也做了一番揣度,你听听看。”萧明宣兀自道,“庄和初曾是皇城探事司第九监指挥使,掌第九监密牢,很有些撬开人嘴的手段。他想知道你为何死而复生,与你一交手就擒住了你,将你吊起来施以鞭刑,你忠心本王,拒不吐口,直到被割了一只耳朵,才不得不就范。庄和初得到了答案,如约放你活命,为保你在本王这里过关,又细心地留下这些不足以致命的刀伤。”
金百成再也坐不住,几乎连滚带爬地跪上前,面如死灰,“王爷明察!出城之事,卑职绝没有与任何人泄露半字,这是庄和初害我——”
“别急。”萧明宣忽一笑,垂手在那近在脚边的肩头上拍拍,触手一片僵硬的颤抖,“本王也只是推敲一二。”
“王爷……那庄和初阴险狡诈——”
“也兴许,只是个误会。”萧明宣落在他肩上的手略一使力,悠悠道,“本王安排去接应你的京兆府差役送你回来时,貌似对你甚是畏惧,也许是他们怕你半途醒来招架不住,擅自捆过你,也未可知。”
金百成一怔,还没在这新一套推敲里回过神,就见裕王松了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在一片已沉下的暮色里站起身来。
“你回来的事,现下还不便张扬。这是府里先王妃的那套院子,没人住,很清静,离本王的院子也近,你就先在这边下人房里委屈几日,好好养伤,其他的,容後再议。”
金百成心头一松,“卑职一切听凭王爷差遣!”
*
天穿节一早,裕王府摆足了排场,浩浩荡荡地来了一队车马来接千钟,随行一应仆婢都是裕王府里做的安排,一个人都不准她带去。
庄和初也奉命换上了那身裕王府侍卫统领的公服,伴裕王而行。
千钟已见识过皇宫的气魄,原以为世上再没什麽地处能震撼她了,乍来到这琼林苑,还是觉得又一次开了眼。
一眼望不尽的假山水泽,从未见过的新奇花木,掩映着星星点点的亭台楼阁和高大敞阔的殿宇,好像一步就从繁华喧嚷的皇城踏进了天外仙宫。
皇後担纲主持祭礼,当朝几位公主都年纪尚小,没到能参加燕射的时候,如此一排,宗亲女子之中,就是千钟这位裕王府郡主为首了。
千钟照着姜浓教给她的礼数,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跟下来,虽被这繁琐的仪式东一下西一下支得晕头转向,到底是没出半点差错。
祭礼毕,便是燕射。
照庄和初与她讲的说,燕射的“燕”,也是宴席的“宴”,虽是使兵刃的事,却不是逞凶斗狠的比试,反倒是个自古传下来的庄重礼数。
那箭靶做了番精美的装点,又是彩绘,又是金箔,甚是富贵,弓是轻便的短弓,箭是尾羽染朱丶簇头磨钝的礼矢,好像街上那射箭□□头的游戏,就算打偏,也不会伤人。
首射自然是天子。
宴乐声里,天子娴熟引弓,略略一瞄,张手便放出一矢。
一箭飞出,破风而去,力道雄厚,“当”一声震响——
落定在离靶心约莫一拃远之处。
一片山呼万岁的贺声里,千钟偷眼朝四下瞄了瞄。
姜浓与她讲礼数时,也与她讲了些这里头的门道,像今日这种燕射,天子首射,一贯会有意不中靶心,再令近臣来补射,取个君臣勠力同心的好意头。
自今上登位,这些年间,被点来补射的,一直都是裕王。
果真,场中人人都知道这回事,看到昔年战功赫赫的皇帝一箭射偏,谁也没有露出丝毫不合时宜的诧异。
千钟正打心底里对姜浓的细心周全千恩万谢着,忽听那持弓的人一扬声。
“大皇子,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