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以为,这些高门大户的贵女,肯定都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会托生在吃穿不愁的富贵人家里,有父兄在朝廷里当大官,嫁人也是嫁去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经这一回才看明白,她们身上也都担着一个门庭的前程,不是白白享福的。这天底下不管端哪一碗饭,都有大学问。”
千钟说话间帮他缠裹好这一侧手腕,不知想到些什麽,起身朝这房中一处柜子走去。
庄和初也不多言,一面继续处置另一侧腕上的伤,一面问:“还有什麽吗?”
“还有……”千钟打开那柜子看看,显然没寻见目标,又摸向近旁的一方箱奁,边寻摸着边道,“那些贵女们等投壶的时候凑在一块儿咬耳朵,我听见几句没头没尾的,前後拼凑着,那意思大概说,这回来皇城恭贺大皇子入朝封郡王的北地将领们,会把各家里年纪合适的女子也带来,到时候就从里面挑一个当大皇子妃。”
千钟连开了几处箱奁柜子,终于翻着满意的,一边在里面翻找挑拣,一边接着道:“说是要挑选,但听她们的意思,这事儿都已经定好了,就是陆大将军的嫡女丶大皇子身边云升小大人的亲妹妹。缘由说是……想续上跟陆家从前的姻亲缘分。”
陆家与天家确曾有过一段浅浅的姻亲缘分。
今上还是宁王时,陆家就有一女为宁王侧妃,便是云升的姑母丶如今北地军诸将之首陆大将军的胞妹。只可惜这段缘分不深,当年今上出征北地期间,陆氏难産不治,待宁王军凯旋回朝,已只见一座芳冢。
无论于今上还是陆家,一直是个遗憾。
陆氏虽去,今上与陆家老少并肩征战丶出生入死的情分仍在,待到大皇子开府时,云升便因此顺理成章被安排去了大皇子身边。
可一名近身侍卫,一段少年情义,终不比一桩姻亲来得牢靠。
无论陆家还是今上,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续这段缘分,也将远在北地的这支大军和皇城捆系得更结实些,都在情理之中。
只是,捆到大皇子身上……
庄和初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伤口,忽觉身上覆来一片暖意。
千钟自後将一领毛裘小心地披过他肩头,“我瞧着这里就只有女人的衣裳,这个又轻又暖和,你先将就着披一会儿,晚些我再找他们要去。”
庄和初怔然一愣,忽地明白,她适才一通翻箱倒柜,是在为他找御寒的衣衫。
这院子空置许久,一冬都不曾燃过炭火,四壁都是冷透的,即便临时生足了暖炉,一时也难驱散这积累一冬的寒凉。
他已在这暖炉旁坐了好一阵,通身还是冰冷的。
千钟刚才为他缠裹伤口时,触到他的手,着实被这後知後觉的凉意惊了一下。
庄和初手上顿了顿,擡头与她道了谢,看着她又挨在他近前坐下来,才问,“还有什麽与我说吗?”
还有什麽?
这句话被他连问了两遍,千钟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这人似乎打一开始就等着听她说某一件事,而她说来说去,说到现在,也没说到他心坎上。
千钟又好生回想一番,要紧的都说过了,这回是真没什麽了。
“啊,还有,”千钟还是使劲儿想了想,拣出个与他有关的,“令宜娘子说,她知道《四海苍生志》的书稿是你写的,这个故事在她那,就已算是圆满结局了。”
庄和初在等的显然也不是这个,且已不想再等了,将药粉随意地在伤处上撒撒,便将这截可怜的腕子伸向千钟。
“姘头的事,是何打算,不与我说说吗?”
千钟叫他问得一愣。
这还有什麽好说的?
他伸手给她,千钟就捉起另一条裁好的布带,一边给他缠裹伤口,一边坦荡道:“裕王府这麽大,这麽多院子,咱们得有个名头才能住在一块儿呀。你说的那个什麽……给我当兵刃,也不能跟裕王这麽说吧,谁会抱着兵刃睡觉呐?你说是不是?”
庄和初定定看着她,“你可知道姘头是什麽意思?”
“知道,”千钟头也不擡,还是说得坦荡,“一对男女,不是夫妻,却在一块儿过,就是姘头呀。”
“不止。”
千钟怔然擡眼,“啊?”
灯烛清清楚楚映着这双眸子,还是只有一片坦坦荡荡。
庄和初暗叹,果然,她是真的不明白。
这些本就难以啓齿的事,被好事之人嚼到街上,多是说一半藏一半,各自会意便罢,无人会特意做个解释。
想必她也只是在这些半藏半露的闲话里自己凑出个大概,一知半解。
“不只是在一起过日子,主要是在一起……”庄和初慎重斟酌半晌,到底还是择定了那个虽不严谨,却是她最有可能一下子听懂的说法,“叼後脖子。”
千钟愣归愣,手上没停,这一句解释惊得她手上一紧,勒得庄和初嘶了一声。
“对丶对不起——”千钟慌地松手。
“不碍事……”原只是想讲通个道理,被她这一惊,好像是他说了什麽不得了的东西,庄和初一时直觉得耳根发烫,烫得通身寒气都好似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