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布带已大致缠裹好,庄和初不再向她伸手,只埋头慢慢调整着,将半压在布带下的那条绳结小心地理出来。
红绳已因这道伤处反复出血而染成了斑驳的褐色,庄和初还是没有将之取下的意思。
庄和初垂下目光,平定心绪,又正色道:“姘头二字所指,并非是两个心意相通丶自愿相守之人。世人诟病这二字,实际诟病的是这二字背後有悖礼法的行径,不负责任的心念,更有甚者,还是践踏着他人的痛苦,恣情纵欲,任性妄为。”
庄和初说得还是有些隐晦,但足够千钟听明白这二字实在不算什麽好话了。
“我丶我不是想栽害你!”千钟急忙道,“我在街上听着,那些围着酒担子的人,跟人说起自己有姘头,都是很得意的样,听的人也会吹捧他了不起,我以为这个说出去……对你也算不上坏事。”
能围着酒担子以此为吹嘘的,会是些什麽样的人,庄和初不追问也清楚,“那些都是男子,对不对?”
千钟点头。
庄和初又问:“那你可也听见,他们如何评说那些与人做姘头的女子?”
千钟一怔,抿抿唇,有些为难道:“那就都不是好话了。”
庄和初也并不想听她复述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埋头理好腕上的绳结,庄和初再擡眸看她,眉目间已凝聚起一团如云似雾的愠色,话音尚算温和。
“知道不是好话,为何还往自己身上敛?”
千钟瞧得出这愠色,却还是不明白这愠色是打哪儿生出来的。
“再不好听,也只是些骂人的话。我就是叫人骂着长大的,什麽轻贱晦气的,什麽没听过呀?不疼不痒的,碍不着什麽。”
千钟说着,又抿起一弯狡黠的笑意,在灯烛下明亮得刺眼。
“而且,他们现在喊我,都不喊我的名,只一口一个裕王府郡主,就算骂起来,也是骂在裕王府头上的,能给裕王抹黑,高兴都来不及,我不往心里去——”
“我会往心里去。”庄和初实在忍不住,不待她话音落定,已沉声截下。
千钟好一怔愣,眼看那团愠色自他眉宇间弥漫开来,恍然明白些什麽,笑意顿收,怯怯地问道:“我挨这样的骂,也牵累你丢脸吗?”
“不是……”庄和初肺腑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狠揪了一把,气息一窒,而後漫开一片绵密的刺痛,一时语塞。
他是有些气恼,可眼下才猛然醒觉,这气恼分明不是冲她来的,却实实让她受了。
“对不起,我是想与你说,”愠色消散一空,庄和初语声轻柔亦凝重,“无论是千钟,梅县主,还是裕王府郡主,都只是一个称谓,于在意你的人而言,这些称谓没有任何分别。只要诬谤加诸你身,有害于你,都会为你不平,为你难过。你後面的日子还很长,定要为自己好好打算。”
千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却还是为难地皱皱眉头,捉过他还是冰凉一片手,合拢在自己掌中,“可是咱们不知道要被扣在这里多久,这龙潭虎xue的,咱俩要是不在一块儿,没个照应,太容易遭裕王算计了。以後的事,以後多得是法子,眼前还是保命要紧,你能不能,先别难过?”
“……”
庄和初狠噎了一下,确实有点难过不起来了。
“我可以不难过,”庄和初啼笑皆非,一叹道,“不过,若梅先生知道我答应与你做姘头,无论他身在天涯海角,一定会赶来亲手活剥了我。”
的确,上回那句什麽周公之礼的话传到梅重九耳朵里,就差点儿惹了大祸,要是这话叫他听见,别说庄和初,恐怕她也落不着好。
可这怎麽说都是後话,眼前的事也得有个法子才行。
千钟发愁,“不做姘头,还有什麽的名头能让咱们在一起呀?”
能在一起方便通消息的名头倒是多得是,只是由她今夜在演武场上堂堂正正地那麽一番铺垫罢,眼下能比这个“姘头”好些的,也唯有一种了。
“有一种可以日夜伴在贵人身边的男子,叫作面首。”
“面首?”千钟满面茫然。
街上不少嚼贵人闲话的,但多也怕沾惹是非,说起这些私隐之事,常常会换些字眼,如“面首”这般一听就是在议论贵人是非的说辞,轻易不会出现在街面上。
庄和初就是料定她不曾听过,才提起这话。
“面首就是,”庄和初半虚半实地解释道,“得贵人欢心,贵人很喜欢,会养在身边,但不会放在心上的人。”
“那放在心上的呢?”千钟追问。
庄和初没料到还有这一问,怔了怔,才信口道:“是心上人。”
千钟眼眸一亮,“那你就做我的心上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