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百成进门前提的那口气被这二人一泄再泄,不得不重提一口,才聚起足够气势,恨声道:“庄和初,你在我身上做那些个阴损细碎的手脚,是打的什麽算盘?怎麽,怕我死而复生回来,你这侍卫统领的位子就坐不稳了吗?”
庄和初笑笑,回身燃了一支香,敬入香炉,不疾不徐,反问道:“金统领是对庄某有什麽误会,还是觉得庄某德不配位,专程来与庄某一竞高下的吗?”
“你别猖狂得太早。”金百成紧咬着後牙,力道之大,绷得那侧伤耳疼痛愈甚,恨意也愈甚,“我在裕王身边效命多年,忠心可昭日月,身正不怕影斜,你呢?若你我一同到王爷面前对质,你揣的什麽心思,禁不禁得住拷问,你自己心里清楚。”
庄和初仍漫不经心地笑着,垂手自一旁花瓶里抽出一柄拂尘,有一搭没一搭地掸扫着香案附近几乎不存在的薄尘,依旧和气道。
“论信重,金统领在王爷面前,确乎是数一数二的。若不然,潜去北地这等机要事务,也不会交给金统领来办了。”
“你——”金百成愕然一惊,後脊陡然窜过一股寒凉,凉得他浑身一震,死死盯住观音像前的那片脊背。
那片脊背仅着中衣,衣下条条迸开的伤口渗出血来,将单薄的衣料濡湿,软塌塌地黏附在肌肤上,愈显得衣下筋骨清瘦脆弱,不堪一击。
金百成如随时准备伏袭猎物的猛兽般,一瞬不眨地紧盯这脊背上最易得手的要害处,沉声问:“你怎麽知道?”
庄和初好似浑然不觉身後人的变化,还在慢吞吞地掸扫着,闲话家常般道:“以死脱身离开皇城,潜去北地军中,密见北地军将领,是不是?”
金百成嗓音比後牙绷得还紧,“谁告诉你的?”
“你呀。”庄和初捋着拂尘徐徐转回身,莞尔而笑,“你刚刚说的。”
金百成只愣了一瞬,便陡然醒过神,“你少做这些唬人把戏!此事绝密,若不是王爷亲口说与你,就是你在王爷身边养了细作。”
庄和初无声地一叹,双目一垂一擡间,平添一抹悯然之色,“若定要说有细作,就是金统领你了。”
“你放屁——”
“你不该对姜浓动手,更不该轻视了她。”庄和初淡淡截过话,缓缓道,“你恣意伤害她时,她在你一身仆仆风尘中看出来,你刚经长途奔驰返回皇城。纵以快马估算路程,这一去一返,无论往南疆还是西北,都来不及,那麽金统领是去了何处?”
庄和初目光落定在他颧骨上。
那起伏毫不瞩目的颧骨处,北地烈风侵袭的痕迹还隐约可见。
“算路程,北地正合适。何况,这个时节,北地有飞刀一般的烈风,还有即将在大皇子生辰之际来皇城的北地军,各北地军将领还择选了适龄女子,有意与天家结缘……”
庄和初略顿了顿,目光再与金百成相触,已仿佛在与一具凉透的尸体对视着,无喜无怒,“自然,这些原只是捕风捉影,多亏金统领的反应为我证实,确有其事。”
这一套推敲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可惜,裕王绝不会信。
去北地这桩差事,凡有一丝一毫自无关之人口中传出,落到裕王耳中,于他都是百口莫辩的灭顶之灾。
好在,这人也不过是刚刚得手。
这里也没有第三副耳目。
金百成缓缓吐纳,一股止血药的浓厚药气混着血腥钻进鼻腔。
更好的是……
这人今日的身子骨,看起来,比那夜在如意巷里要糟糕许多。
“庄和初,”金百成反手向腰後一探,铮然抽出一把短刀,“这是你自己找死。”
*
清晖院里当差的人少,院外却是另一副光景。
裕王抽调了一队巡夜侍卫,专巡清晖院附近一带。虽没多言其他,但领命的侍卫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为的今夜刚住进清晖院的那两位。
是以他们原就对清晖院的动静提着十二分小心,眼见一道身影自那方向急匆匆地冲出来,忙追上前去。
那身影一见着他们,毫无躲避之意,反倒脚步一转,直朝他们奔来。
“快!快……”人一到近前,胡乱自他们之中抓过一个,气喘吁吁地直指向清晖院,嗓音压得极低,好像唯恐惊扰了什麽不在他们视线之内的东西,“清晖院……闹丶闹鬼了!”
侍卫们俱是一愣,一个个咬紧牙关才及时忍住那不合时宜的笑。
清晖院一向清静少人,又是供奉先王妃牌位之处,夜里昏暗,有些风移影动丶鸟虫怪鸣的事,偶尔也会被或胆小或好事的仆婢们添油加醋地编排几句。
适才看演武场上那副架势,和从前诸般传说,他们还当这位野生野长的郡主是个有多大的胆魄人物呢。
侍卫们心里讥诮,面上分毫不显,这一队里为首的恭敬应了声,一声令下,一队人都急随她往清晖院折去。
还没进院,这一队侍卫便都发自内心地笑不出了。
墙内分明不是什麽风声鸟声。
是打斗声。
为首的一道眼神递来,一队侍卫齐刷刷抽出佩刀,不发一言就变换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队列,将千钟围护在当中,疾步掩进。
那打斗声就在院中。
夜色深沉,唯有屋中透出朦胧的光亮,照不透院中浓稠如墨的一团昏黑。即便如此,一衆侍卫甫一进院,目光将将捕捉到那两道战得胶着的身影,还是一下就认了个清楚。
庄和初一身素白中衣,自是好认。
另一个虽是王府粗使仆从的装扮,半边脑袋缠裹着,也看不清面貌,但只看那熟悉的狠毒身法,也足够他们一眼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