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初笑,“上了宗册的郡主,怎会有假?”
千钟神色一肃,认真道:“这个必得是假的。在裕王倒大霉前,我铁定要找法子把这名头摘了。他造了那麽多孽,我可不能叫他连累了清白,折了我下辈子的福运。”
坚定划好跟裕王这道界线,千钟又把话转回眼前,“我没有金口玉言,但我还有个更好使的法器。”
庄和初一怔,“嗯?”
千钟眼睛一弯,笑嘻嘻道:“那天去街上过上元节的时候,咱们说定的,要罚你赏我一回。你还认吗?”
庄和初记着,也不打算赖账,于是点头。
“我想好了,就罚你赏我一个谋算。”
“谋算?”庄和初不明所以。
“就是往後不管你做什麽,都要多添一道谋算——”千钟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心口处轻轻点了点,“要把你自己的平安算进去。”
庄和初心尖微一颤,被她手指点到处,好似有一汪静水忽地荡开圈圈涟漪。
自入皇城探事司,他就以做好一件兵刃的准则来修炼自己。
兵刃的使命在于伤敌,劈砍对方,自身必然也会受力,砍到些硬茬,便是神兵利器,破损卷刃也属正常,只要修理好,重新打磨光亮就是了。
不死就无妨。
死了也无愧。
从前行事他多有顾忌,是因为有些伤损不便出现在那个文弱的翰林学士庄和初身上,解释起来太麻烦。
而今这身份不甚光彩,却在这方面上着实方便了许多。
兵刃就是这样用的。
与厮杀在疆场上的兵刃相同,也不尽相同。
他们这些兵刃在世人看不见的疆场上厮杀,是为着让真正的战火尽可能不要燃起来,也为着让不得已燃起的战火以更小的代价更快止熄。
路是他自己选的,是他此生要修的道,与功名利禄都无关,哪怕到如今的境地,也没有不甘和懊悔。
若非说有……是有一点在她身上。
既有懊悔,又有不甘。
懊悔之处,他正竭尽全力拼了命去弥补,至于不甘……
庄和初黯然苦笑。
世上哪有什麽万事如意呢?
这盘桓在他眼中的苦意落进千钟眼里,就变成另一个意思。
千钟不待他开口,又板起脸来道:“这是罚你的,可由不得你答不答应,我说什麽就是什麽,没得商量。”
庄和初长睫对剪,挥去那一抹苦意,轻笑点头,“好,我记下了。”
千钟吃一堑长一智,掂量了一下他这短短几个字的承诺,觉着还是不够,又谨慎道:“你记下什麽,自个儿再说一遍。”
庄和初顺着她,“我会记着,日後做任何筹谋,都会把你想要我平安,算进去。”
这好像不是她的原话,但意思大差不离,千钟心满意足,不多与他计较这些字眼,却还是一本正经地添了句威慑的话。
“要是做不到,我就写信给玄同道长告状,叫他领你回品云观,到菩萨跟前赎罪去。”
庄和初要气笑了,忍不住逗她,“你知道菩萨二字怎麽写?”
“你教我呀。”千钟理直气壮。
庄和初笑出声来,也不与她理论这“恩将仇报”的事,还是点头应了。
大功告成,万事顺遂,千钟又心虚起来,不放心地道:“那,这篇就算翻过去了,咱们和好了,可不兴再记仇了。”
她这样忽勇忽怂的,庄和初实在忍不住笑,牵动肺腑,挨在迎枕上咳了几声。
这屋里寒气重,庄和初穿得单薄,裹在身上的毛裘到底是女子身量的,他一双长腿曲着收在榻上,也只够盖过他被亵裤遮覆的小腿,一双赤足就露在这深重的寒气里。
千钟伸手摸上去。
庄和初惊得一缩,“别碰……脏。”
他适才在床上一时没动,倒不是与她置气。
只是那些人还没进门时他就断得清楚,来人加在一起都不够与他过招,便想先做个伤重难起的样子给人瞧着,看看这又是什麽花样,好对症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