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初点头,“算上这些,还有出入。”
千钟惊讶,这也算得出来?
转又记起来,他是会裁衣裳会绣花的,还给她做过新嫁衣,熟悉这些针线上的事,但只这样一过手就掂量出这样的出入来,还是足够让人惊叹。
他倒也没说这出入是出在哪一件上,千钟又猜,“是不是旧的那身穿久了,料子磨薄了,就比新料子要轻些?”
庄和初摇头,“是这件新的偏轻了,少了约莫一两半。”
一两半?
这王府侍卫统领的公服用料甚是扎实,除了那些富贵夺目的金线,还有许多皮革丶铜扣之类足够唬人的装点,一两半说少不少,但在这身公服上说多也不多。
千钟端详片刻,忽想起来那次受庄和初托付去买金线,好生见识了这东西的价钱,便又猜道:“要麽,是裕王舍不得花钱了,这件偷工减料,在值钱的物件儿上用了次的?”
庄和初笑笑,转又眉心微沉,“蹊跷该是在那件旧公服上。”
千钟怔愣片刻,看着庄和初一直细细寻索在衣料间的手,昨日一件件似乎毫无瓜葛的事蓦地如河底气泡一样,接连浮来眼前,被他这一句话一下子串了起来。
豁然猛醒的瞬间,千钟不禁脱口而出,“有东西藏在那旧公服里!”
裕王早知道他那靶子里有什麽蹊跷,是以故意一箭射断靶杆,差庄和初过去举着,并非为着羞辱,而是要让那白烟炸开时能恰好脏了他的公服,之後,皇後就顺理成章差人带他去清理。
这都是早就筹谋好的事。
甚至那白烟,兴许原也是裕王的筹谋,为的就是能趁这清理的时机,将藏在那件旧公服里的东西,传给皇後。
他们清楚庄和初的本事,所以,将那东西取出来看过之後,没敢立时取走,又原样放了回去,也或许是放了什麽与之分量相当的东西来填补。
如此一来,瞿姑姑才会带他一去那麽久。
昨夜一回王府,裕王莫名其妙要庄和初脱了公服跟他比射箭,最紧要的目的,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那件藏有蹊跷的旧公服,然後,今日换件全新的来。
想是裕王与她想的一样,以为新公服与旧公服尺寸不同,有个一二两的分量差别是再正常不过的,庄和初定不会起疑。
但为保万全,还是借金百成的事做文章,将他折磨一番,让他筋疲力尽,一早又使那四个花里胡哨的人来送这公服,分他的心,乱他的神。
可谓是处处都算计周全,还是被庄和初一过手就摸出了蹊跷。
这样曲折细密的算计,千钟能一下子想通其中关窍,庄和初已没有诧异,却还是惊叹。
像看到夜幕中陡然绽开一朵璀璨烟花一样惊叹。
庄和初点点头,沉声道:“只怕会与北地军将领入京的事有关。”
昨夜一从金百成口中证实了他去给北地军将领传信的事,庄和初就在脑海中一条条筛滤近年送到过第九监的所有有关北地的消息。
梳理了一夜,也没筛出任何疑影。
至于是当真没有异动,还是裕王与谢恂曾经的生意里也有关于北地的手脚,掩盖了一切迹象,眼下无从得知了。
不过,裕王既能走贡果的路子和南疆联系,那以类似的方式联络北地也不是难事,这趟竟不惜搭上金百成一条命来传一回信……
北地苦寒,那些守军都是早年随今上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今上御极,君临天下,封赏无数,他们却像是被这太平年景遗忘了似的,握着曾经的赫赫功绩一直守在那里。
若有人蓄意挑唆,使些阴诡手段,也并非全然无隙可乘。
今上小心提防裕王这麽多年,防得裕王纵然在皇城里只手遮天,也始终无法离开皇城一步,明明手握两支大军,却难以调动一兵一卒入京。
但今上该从未曾想过,裕王同皇後与大皇子这对母子能有什麽牵系,也未设想过,北地军和裕王之间能有什麽瓜葛。
若真的有,朝野间怕真免不了一场天翻地覆丶血流成河了。
庄和初将这些尽可能直白简单地一一与千钟讲过,又看着手中公服,蹙起眉头。
他方才只是将那四人的来意往最不善处揣度,所以在衣物上身之前简单做番查验,也未曾料到会摸出这番蹊跷,一时间对那藏在旧公服里的东西毫无头绪。
却还有一样可以肯定。
“将那物件放在我身上,且选在琼林苑那般人多眼杂之所交接传递,风险极大,定是有非如此不可的缘由。”
这些朝堂与疆场的明波暗涌,于她还是有些艰深晦涩了,千钟好生消化了一阵子,消化到大皇子与皇後那处时,忽然想起件一直没来得及与他提起的事。
“昨天去帮你清理公服的,只有瞿姑姑吗?”千钟忽问。
昨日公服脱下,是交给了瞿姑姑,而後,瞿姑姑就安排他歇息等候,等了许久,才拿着已清洁干净的公服交还给他。
宫里人当差,各有各的权责,往往一点小事就要经过无数繁冗的流程,每一步都要权衡人情世故,都要等,慢是常情,何况是天穿节那样人人手头都有事忙的时候,为他这麽一个处境微妙的人清理公服。
庄和初习以为常,当时便也未作他想。
千钟听他说罢,又慎重回想一番,才道:“我想起来,之前住在宫里的时候,瞿姑姑就有一样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