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想又露出那副惯常的笑,伸手去揉他头发,“黎黎别闹,我很快就……”
“别碰我!”肖黎猛地甩开他的手,“那是程英给我的!”
钟想脸上的笑僵了:“你不是一向看不顺眼你那个小男友?至于吗?”
两人爆发了这些年来最凶的一次争吵。钟想骂他白眼狼,骂他为了个外人跟自己反目。肖黎骂他吸血鬼,骂他从来不考虑自己的感受。
肖黎恨钟想的自私,恨他的贪婪,更恨自己这么多年的顺从。如果不是钟想,他和程英或许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好的。
争吵越来越激烈。钟想被那句“吸血鬼”激怒了,冲上来攥住他的衣领,他没躲,两人扭打在一起。
肖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压上去的,也不记得桌上那把水果刀是怎么被攥在手里的。只记得钟想掐着他的脖子,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只记得自己胸口憋得快要炸开,手里的刀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猛地往前送了出去……
“小子,你是还在读书吗?”老犯突然开口,这一声拉回了肖黎飘远的思绪。
他睫毛颤了颤,又像刚开始一样没应声。
对方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撇了撇嘴,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身挪到墙角叠被子去了。
肖黎在监狱里住了下来。
囚犯们每天的流程十分刻板,天不亮就被起床号吵醒,叠被、洗漱、排队点名,每个流程都要卡着时间,慢一步就会招来呵斥。
饭食永远是寡淡的,粥里偶尔漂着几粒米,馒头硬得硌牙。
夜里最难熬。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磨牙声、梦呓声、咳嗽声,还有人在黑暗里低低地哭。
他一开始很煎熬,可再不习惯,也得逼着自己适应,在这里,没人会迁就他。
日子一天天重复而单调地过去,他已经记不清在这里待了多久,日复一日的麻木让他连计数的心思都淡了。
某天晚饭结束后,他跟随着大部队进入活动室,里面已经站满了穿着同样囚服的犯人。他找了个最靠后的角落站定,目光落在前方墙上挂着的电视机上。
这里每天都有固定的集体观影活动,会放一些普法教育片,难得有机会轮上一次娱乐节目,显然今天就是,周围的人明显兴奋了些,有人交头接耳地猜测着会放什么。
肖黎没什么期待,只是麻木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雪花点,直到画面突然亮起。
他愣住了。屏幕上出现的,是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的人。
画面里,程英正侧着头听镜头后的人说话,阳光落在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浅金。
肖黎死死盯着那方小小的屏幕,脑子里一片轰鸣。
他有多久没见过程英了?五个月?八个月?还是更久?
他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手臂胡乱扒开前面攒动的人头,不顾一切地往前挤。有人不满地低骂,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眼睛钉在屏幕上,生怕错过哪怕一个瞬间。
他看清了,程英脸颊比以前长了一点肉,头发剪短了,可他笑起来时,眼角弯弯的弧度,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街头采访节目,镜头对着大学城附近的林荫道,采访者随机拦下路过的学生提问。
当话筒递到程英面前时,采访者笑着问:“你们俩是朋友吗?”
肖黎这才注意到程英旁边还站着个人,他愣了一下,是康喜月,那个高中时他几乎没怎么注意过的结巴。
程英接过话筒,声音清晰地透过音响传出来:“不是,是男朋友。”
旁边的康喜月闻言,侧头看了程英一眼,眼里的笑意漫出来,轻轻点了点头。
肖黎突然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电视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照出眼底翻涌的震惊和慌乱。
采访者先问了两人对最近一则社会新闻的看法,程英说话时,康喜月就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眼神始终落在他身上。
问完了主要内容,对方又笑问:“那在一起多久啦?”
康喜月接过话筒,磕磕绊绊地说快一年了。
“哇,那很久了呢!”采访者夸张地感叹,“那在一起之后,觉得对方和想象中一样吗?”
程英想了想,认真地说:“比想象中好,好很多很多。”
康喜月听到这话,腰杆悄悄挺直了些,握住了程英的手。
屏幕外的肖黎看着那两只交握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用一个词形容最近的状态,你们会选什么?”
程英接过话筒,先转头看了康喜月一眼,然后才看向镜头,声音笃定:“幸福。”
他顿了顿,像是怕不够大家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现在很幸福。”
肖黎望着程英的眼睛,恍惚间觉得他们正在隔着屏幕对视。
程英眼里的情绪是安稳的、松弛的,和从前看着他时那种带着试探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
周围的笑声、议论声渐渐模糊,电视画面切到了下一个采访对象,程英的身影消失了。肖黎却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旁边一个犯人推了他一把,问他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肖黎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我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啥东西?在这儿丢东西可不能含糊,说出来,大家伙儿帮你留意留意,说不定能找着。”
肖黎缓缓摇了摇头,目光空洞地落在电视屏幕的一角,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找不回了。”
程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早已走向了没有自己的、更好的人生。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人,那份被他辜负的真心,终究是彻底留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