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三千虎贲,今夜子时,踏平烬安亭。
萧景珩的声音在空旷的偏殿里回响,像是从九幽深处刮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渣,在耳膜上刮出细密的刺痛。
烛火被穿堂阴风撕扯得忽明忽暗,映得蟠龙柱投下的阴影如巨蟒蠕动。
他的人隐在黑暗深处,唯有一双眼睛,在摇曳光影中燃烧着偏执而疯狂的火焰——那火光不暖,反而森冷如霜刃,割裂了殿内每一寸空气。
吴骁心头一凛,重重叩,甲叶与金砖碰撞,出沉闷的“咚”声,余音在石壁间撞出低哑回响。
额角触地的一瞬,凉意顺着骨缝爬升,仿佛不是叩拜君王,而是跪向深渊。
“臣,遵旨!”
吴骁领了密令,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军靴踩在寂静的宫道上,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震得廊下铜铃轻颤。
夜露凝于檐角,滴落时碎成银珠,溅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地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乾清宫暖阁一处不起眼的夹壁暗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丝般的缝隙。
缝隙后,一双惊恐却又异常镇定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郑宫女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嵌入了墙壁的缝隙之中,冰冷的墙灰蹭了她满脸,粗糙颗粒黏在汗湿的颊边,痒得钻心,可她连呼吸都死死屏住,喉头干涩如砂纸摩擦。
肺叶紧缩,仿佛被铁箍勒住,唯有指尖因过度用力抠住砖缝而传来钝痛,提醒她尚在人间。
直到吴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她才敢缓缓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粗布宫衣,黏腻地贴在脊梁上,寒意直透骨髓。
她颤抖着举起右手,借着从门缝透入的微光,用左手指甲,在右手食指的指甲盖内侧,一笔一划地刻下几个字。
没有工具,就用指甲最坚硬的边缘去磨、去压。
每一次划动,皮肉翻起,血珠渗出,混着灰尘凝成暗红泥垢。
剧痛如针扎神经,可她浑然不觉,只觉那八个字重若千钧——
“子时,烬安亭,兵动。”
剩下的,只能靠青鸢猜了。
子时,夜色如墨,寒鸦凄切,啼声划破长空,尾音拖得悠长而嘶哑,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一辆运送泔水的马车,借着夜幕的掩护,吱呀呀地碾过宫道,木轮陷入积水坑洼,溅起腐臭黑水。
守门的卫兵厌恶地挥挥手,捏着鼻子让它快点通过,鼻腔里充斥着酸馊气息,胃里一阵翻涌。
车轮碾过宫门石板的瞬间,一道黑影如狸猫般从车底滚出,落地无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衣袂带起的风惊动了墙头一只宿鸟,“扑棱”飞走,留下几片羽毛飘落尘埃。
郑宫女一路狂奔,胸腔如同火烧,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烧红铁屑,肺部几乎要炸裂开来。
脚底磨破,鞋底渗出血迹,在青石板上留下断续的暗痕。
她不敢走大路,只能穿梭在京城最阴暗的陋巷之中,潮湿霉味混着粪水臭气扑面而来,墙根老鼠窜过,尾巴扫过脚踝,激起一阵战栗。
终于,在寅时到来前一刻,她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北郊一座毫不起眼的别院门前。
残月挂在枯枝之上,清辉惨白,照见她满面污灰与血痕。
“急报……有急报!”
青鸢闻声开门,一把将浑身泥水、狼狈不堪的郑宫女拖了进来,指尖触到她冰冷湿透的衣衫,眉头微蹙。
苏烬宁端坐灯下,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
灯焰跳动,映在刃面上,折射出蛇信般的冷光。
布帛摩挲金属的“沙沙”声,在静室中格外清晰,节奏稳定,一如她的心跳。
听完郑宫女带着血腥味的急报,她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唇线绷得极细,像刀锋划过雪面。
“用一场宫变的名义,来压死我?”她轻声自语,眸中寒光比手中匕更甚,“那便让他看看,这‘叛’字,究竟该由谁来写。”
她放下匕,看向青鸢,语极快,条理清晰:“传信给赵将军,灯灭为号——这是我们约定的信号,他已候命三日。再传令给林墨,她的‘眠风散’,今夜要让神机营好好尝尝。”
“是!”青鸢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只余门扉轻合的“咔哒”一声,旋即归于沉寂。
苏烬宁走到窗前,推开窗,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的面庞。
风中有露水的湿意,也有远处皇城方向飘来的淡淡檀香。
她看向那片灯火稀疏的宫阙,瞳孔深处燃起幽火。
萧景珩,你疯了,我便陪你疯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