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想得没错,不过母亲工作起来原来这么温柔吗?
川濑久夏吞下一勺粘稠的甜汤,深深皱起眉。
”……oh……jtwaitatho,sweetie”
sweetie?
猛地被甜汤呛住,川濑久夏压着嗓子咳嗽起来。
母亲叫电话里那个人亲爱的?
这还是同事吗?
“小夏?”
眼前伸来一双做着亮色美甲的手,川濑久夏怔怔接过她递来的纸巾。
“妈妈。”粗略收拾好自己,川濑久夏抬起因生理反应而通红的眼眶,质问气若游丝,“抱歉,但你电话里的那个人是……”
林卓卿的笑容称得上庄重,她摆了摆手:“这是另外一件我要告诉你的事。小夏,也是在半年前,妈妈有了一位新的爱人,文森特,他是美国人,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儿子,今年五岁,叫内森,就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那个。”
“我和文森特已经生活在一起了,他和内森一般都长居美国,最近我就要搬离日本,他们特地提前了一个月来东京陪我。”
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林卓卿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十七年以来,川濑久夏第一次能用“娓娓道来”形容她。
但林卓卿说得越慢、越详细,川濑久夏就越糊涂。
vcent、nathan,这些人名到底是怎么突然闯进她的生活的?
“非常可爱的小儿子”。
在听到她说出这个形容之前,川濑久夏一直以为林卓卿不爱她是因为纯粹不喜欢小孩子。
原来母亲也会温柔地、笑盈盈地、像赤苇由京对待她那样对待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个体吗?
和她的新家庭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分秒里,母亲再也不会板着脸和家人发生争吵了吧?
大脑像是被人接错了所有数据接口,川濑久夏感知不到自己的任何情绪。
高兴、欣慰、悲伤、愤怒……世界在她眼中尽数褪色,她一脚踩进了最虚无的深渊。
“小夏,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东京分部这边我已经交接完了所有程序,zoe也不再是我的助理。我的飞机就在后天,妈妈想,离开之前怎么也得通知你一声。”
林卓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却一瞬间就包裹了她整个身体。
木然地眨了眨眼,川濑久夏听见自己用一种极为怪异的声音问:“所以……你后天就要离开,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对吗?”
沉默几秒,林卓卿又找补道:“但是小夏……”
“所以,你今晚把我叫出来吃饭,只是为了通知我这件事情,和什么除夕团圆没有半点关系,对吗?”
空气中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侍应生端着主菜走来,又被林卓卿用手势匆匆喝退。
“除夕?今晚吗?”林卓卿赔着笑问她,“抱歉啊小夏,妈妈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久,都忘了今晚还是除夕,不过你竟然还记得!要什么礼物吗?我们吃完饭之后可以去商场里逛逛……”
“你觉得呢?”
川濑久夏没有再看向母亲的眼睛,数十年如一日的威压和完全不是为她绽放的幸福相比,她分不清哪个更让自己崩溃。
新一轮漫长的沉默上演,林卓卿逼人的气场终于开始逐渐消退。
“其实我知道,对你来说,我不算是一个尽责的母亲。”林卓卿说,“小夏,你长到这么大,我亏欠你太多了,之前为了合作把你推出去和牛岛家联姻,总是忘记你的比赛……对不起,妈妈从不奢求能得到你的祝福。”
对不起。
多么荣幸,能让雷厉风行的投行女王对我说出这三个字。
川濑久夏早就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个令人失望的夜晚里决心不再渴求父母的一句“对不起”的,一次又一次失望堆积,她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了。
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在耳边响起,川濑久夏掀起眼皮瞥去,餐桌中心不知何时放了一把钥匙。
“但是小夏,妈妈还是想借着最后的机会补偿你。”林卓卿把那把钥匙往前推,恳切道,“这是妈妈三年前在港区购置的一套房产,塔楼顶层,我已经签好了协议,这把钥匙现在完全属于你了,收下它,就当是妈妈的道歉,好吗?”
餐厅浪漫的氛围光正正打在那把钥匙上,这座凭空出现的塔楼,就像母亲凭空出现的家人一样荒谬。
川濑久夏知道她现在只有大哭一场,站起来把钥匙甩到林卓卿怀里,痛斥出自己这些年的血泪,最后再扬长而去才算解气。
但她就像被死死定在了座位上,林卓卿还在对面柔声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川濑久夏辨别不出这其中又有几分是真心。
“两个月前递给您的,是我在钢琴比赛获得了第二名后以获胜者身份参加音乐会的邀请函,是我亲手做的。”
语气出离平静,川濑久夏抓住桌布,抬眸,注视着母亲错愕的眼睛。
原来母亲的眼睛也是漂亮的灰蓝色。
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注意过呢?
多遗憾啊,这是她最后一次欣赏这片灰蓝了。
“不过您没看到也挺好的。”川濑久夏嗤笑一声,“省得您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您以美金来计算的时间应该全部都留给您的爱人和儿子,不是吗?”
没有给那把钥匙一个眼神,川濑久夏披上大衣外套,起身,享受着母亲眼里有如天崩地裂般的风暴。
“您的小儿子,叫内森?”她顿了顿,点头道,“好名字,祝他的母亲不会像我的母亲一样。”
盘子里的主菜还维持着完美的形状色泽,川濑久夏开始一步步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