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缺一人
萧长安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身後响起,道:“原定献舞的五十六名神獒营军士会留下来,还有我丶左相丶你们等七人,足以完成《韶》丶《武》舞乐的呈演,和递交国书的使命了。”
萧长安虽然是在答她的话,眼神却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远处的一所屋子,那正是今夜斛律光的下榻之所。
而阿秋亦可由此得出,萧长安并未认出她的结论。
孙内人此刻无比轻松,释然道:“若早知少师大人听从斛律光,将舞伎全数送来只是障眼之法,为的便是要斛律光深信不疑我们南朝怕了他北羌,我也不必一路这般担惊受怕,随时都要豁了出去。”
萧长安到了此刻,郑重向孙内人和舞伎们深深一揖,答道:“不告知各位是为了麻痹斛律光之心,诸位越紧张,便越令他掉以轻心。虽然这一路他也没讨得便宜,但他都只会认为是我萧长安这块骨头难啃,但不会疑心到我们整个使团,乃至国家上去。”
孙内人慨然道:“能保得大家性命回家,这些琐碎已不足道!我们更有何言!时候不早了,你们速速啓程罢!”
又向带队的神獒营将官屈膝行礼道:“这些孩子,便拜托大人了!”
连带着薛红碧,也屈膝下身去,是郑重拜托之意。
因为殷商等五十六人是需要留下来的,带队返回的便并不是他。
那青年将官慌忙回礼道:“末将已知各位姑娘是国内第一流乐舞人才,必会全力保护她们,不敢辱命。再者,也还有上官大人押阵,教习即使信不过我们,也该信得过他。”
但见火光照耀下,远处上官佑正欲登车,朝这边看来,已然猜到他们在说些什麽,上官佑亦是向着这边一拱手,放大声音道:“各位教习放心!你们均是为国家效死命的国士,本相是文臣,无法相陪前方一仗,怕反成你们累赘,但这些姑娘们是与我一同返程,若有闪失,我这个右相也太无能。”
以上官世家数世清贵,上官佑权柄之重,地位之尊,而今竟会对着两个乐府教习作揖行礼,那也是因这一路行来,生死与共的情谊。
孙内人亦再顾不得尊卑,喊道:“那有劳相爷了!保住这些孩子,乐府世代,永感大恩!”
上官佑只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便登车入内。
阿秋目送着这一支车队半夜秉着火把起行,原势不动的返回来路而去,心中不免还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他们这般回去,中途可会被沿途州郡关防阻挠?”
萧长安淡然道:“这个,便不用担心了。前几州,有少师御者打点,至于後几州,”他唇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道:“总之姐姐你放心好了。他们必然会平安回到南朝。”
阿秋四顾院中,此刻便只剩了五十六名从前便在太乐署受过雅乐舞训练的神獒营将士。
此外,官员便是公仪休丶萧长安。
而乐府来的人中间,便只剩下了孙内人丶薛红碧,张蛾须丶崔绿珠以及她自己五人。
她恍然惊觉,此刻此地,一共便是六十三人。
与《韶》丶《武》“八佾之舞”所需的八行八列六十四人,还缺一人。
但此刻她已非昔日尊贵的大司乐,而只是一名普通舞伎,人员安排这般重要的事,自然轮不到她过问。而即便她问,萧长安亦未必会回答。
萧长安偏头看她神情微怔,以为她在为一下去了这麽多人手而担忧恐惧,温和地道:“姐姐们放心,我们人数此刻虽少,但完成任务是够用了。”
又向孙内人丶薛红碧笑道:“乐府的姐姐们尽返,只留了教习和三位姐姐陪我们去赴险地,教习们可会觉冤屈?”
阿秋始发觉萧长安的另一样好处:从前他接近她,她只觉得他是见色起意看上她美貌。现时才发觉,萧长安即便对于不那麽美貌的舞伎,如现在的她,又或者老去的教习,都是一样的温和尊重。
没有人想到,答话的却是薛红碧。她挺起胸膛道:“我们老了,这一世什麽没见过没经历过!能用自己这条命,护住乐府这四五十个晚辈,死也值了!”
孙内人亦叹息道:“我之前担心的,倒不是自己死。如红碧所说,我们历经两朝,什麽没有经历过,死也没什麽可惜的。只是这些晚辈,都是我当年好不容易保下的乐府遗孤,一点心血,就这般跟着我们去送死,一是花朵般的年纪可惜了。二来则是这一代的乐府舞人摧毁殆尽,南朝舞乐由此而绝。自此天下,再无汉声了!”
萧长安闻言,一向倜傥的他也默然了。
因他是安道陵弟子,也算是乐府嫡出,闻孙内人之言,亦有同样物伤其类的感怀。
反而是公仪休出言宽慰道:“教习们放心。不但已经走了的姑娘们会平安回去,我们也会力保仍在这里的各位安全。”
孙内人便要屈膝,指阿秋丶张娥须丶崔绿珠三人道:“我等老死无憾,唯这三个孩子,是下辈舞乐艺者中的翘楚,也是我舞乐道的传灯人,请左相大人无论何种情形下,必定要保住她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