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
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林知韫的办公室已经从三楼的语文组,搬到了五楼的换成了“团委办”。
教育局破格提拔九零後干部的文件刚下发不到两周,公示栏就贴出了她的任命通知。红头文件上的公章鲜艳夺目,衬得旁边几位候选人的黯然失色。
“空降兵就是不一样……”
“不到三十岁就副科……”
教师食堂里丶走廊里丶办公室里,小声的议论随处可闻。林知韫端着餐盘走过时,谈话声总会突然停下,然後变成刻意大声的家常话。她平静地坐下,筷子在清炒芥蓝上停了停,这是陶念最喜欢的菜。
确实,在论资排辈的晋州教育系统里,她这样的晋升速度太过扎眼。
没有深耕多年的班主任经历,没有酒桌上推杯换盏积累的人情,甚至没有像其他年轻干部那样,逢年过节提着烟酒去领导家“汇报工作”。
她就像校园里那株不合时宜的广玉兰,在衆人期待它凋零的季节,反而开得愈发清冷逼人。
流言蜚语算什麽?
她挺直了背,走向会议室,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又孤绝清冷。
傍晚时,陶念独自攀上了教学楼的天台。
铁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响声,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却意外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知韫斜倚在生锈的消防梯旁,指间夹着半截香烟,轻轻地吞吐着烟雾,烟灰簌簌落在栏杆旁。
“林老师……”
陶念的声音惊动了沉思中的人。
林知韫猛地掐灭烟头,神色略显紧张。待看清来人後,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神色又恢复如常,挥手驱散萦绕的烟雾:“你来这里做什麽?”
烟蒂落入窗台的积水中,挣扎了一下,最终熄灭了。陶念看见林知韫眼底的血丝,那些深夜批改的作文稿,是否也浸透了同样的疲惫?
“我……”陶念握着手中的奶茶,“来看夕阳。”
林知韫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放在嘴里:“撒谎。”
陶念发现林知韫今天没穿正装,而是套了件宽松的灰色毛衣,显得更加温婉动人。
“你呢?”陶念鼓起勇气反问,“为什麽抽烟?”
林知韫望向远处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有时候需要一点……”她顿了顿,然後笑了一下,“不属于林老师的东西。”
那笑容中,有陶念看不懂的一丝苦涩。
“流言很烦吧?”陶念脱口而出,“关于破格晋升的那些。”
林知韫的睫毛颤了颤。
“他们说得不对……”陶念的话音未落,连廊上突然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几个女教师的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入她们的耳中:
“听说了吗?那个才来没四年的林知韫,要被提拔为副科了。好像语文组的学科带头人,也要给她当。”
“是啊,我也听说了,她还这麽年轻,凭什麽啊?她好像……局里有关系,而且和他们班一个男家长经常私下见面。”
“我听说更劲爆的……她好像喜欢女人,跟自己班女学生都……”
愤怒的情绪像是即将出笼的野兽,陶念猛地转身,想要直面那些恶意的源头,却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按住了肩膀。
烟草的气息从上而下地笼罩了下来。
下一秒,林知韫的掌心轻轻覆上了她的双耳。刹那间,那些尖锐的咒骂丶那些窃窃的私语,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世界变得寂静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耳畔皮肤相贴的温热触感。
“嘘……”
林知韫摇了摇头,垂眸看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温柔的弧度,眼神里没有半分惊惶,只有一片沉静的丶包容一切的海。
你看,这个人总是这样。
明明最该被拥抱丶被安慰的是她自己,她却习惯性地藏起狼狈与伤口,先对旁人露出一个“我很好”的微笑,然後伸出手,把温暖所剩无几的掌心,递给了别人。
此刻,她自己的世界正风雨飘摇,却仍用那双清瘦而稳定的手,为你隔绝了全世界的喧嚣。
你能看见她眼底的疲惫,也能看见那疲惫之上,更加坚定的温柔。
让人心疼,也让人生气。
气她不懂得多爱自己一分,更气这世界,何以忍心让一个自己都在淋雨的人,还总要惦记着为别人撑伞。
直到那些不堪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林知韫才缓缓松开手。陶念心头的火山,却已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不值得。”林知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放在陶念的手心里,“为这种事生气,会变丑的。”
陶念缓缓地问,“老师,她们说的女学生……是我吗?”
林知韫怔了怔。
她的眼眶泛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你为什麽不解释?”
林知韫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温柔地注视着陶念,语气平和而坚定:“我不想陷入自证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