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寒月山的晨雾刚漫过遥川峰的石阶,楚寒玉已站在练剑场中央。
清霜剑划破晨雾的刹那,梅瓣簌簌落在他的月白劲装肩头——这是他栽下的第七十三株梅树,三年来长势最盛的一株,却总在花开时透着种说不出的空落。
“师尊的‘流云式’越来越柔了。”云皓抱着剑谱跑过来,发带歪在一边,手背上的红痕早已褪成浅粉色,“沈师兄说,这叫‘剑随心转’。”
楚寒玉收剑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过剑穗磨出的毛边。
这剑穗是云皓昨日新换的,青蓝丝线缠得歪歪扭扭,倒比三年前那根更合手。
“今日练‘裂石式’。”他屈指弹了下云皓的额头,目光掠过练剑场角落那柄玄色长剑,“剑谱抄完了?”
云皓的头垂得像颗蔫了的青梅:“还差……还差五遍。”
他偷偷擡眼,看见师尊望着“尘缚”剑的背影,忽然想起沈毅师兄总在月圆时对着那柄剑发呆,像是在跟谁说话。
楚寒玉的指尖在“尘缚”剑鞘上划过,暗纹里积着薄薄一层灰。
这剑他总觉得该常擦拭,却又莫名抵触触碰,仿佛握住剑柄就会惊醒什麽沉睡着的东西。“今日罚你去扫梅林。”
他转身时,月白袍角扫过青石地,带起片卷曲的梅瓣,“日落前要见不到泥土才算完。”
云皓哀嚎着跑远时,沈毅正站在观礼台的阴影里。
他望着楚寒玉重新提起清霜剑,剑招里那抹熟悉的滞涩比昨日更重——玄真长老说得没错,记忆的封印正在松动,却总在触及核心时被什麽东西死死按住。
“沈师兄,这是京城来的密信。”新弟子林晚捧着个鎏金信封走来,信封上烫着朵暗纹梅花,与陛下腰间那枚玉佩如出一辙。
沈毅接过信的手微微发颤。
三个月前陛下说“该了却桩心事”,他便知这一天终会来。
展开信纸的刹那,墨香混着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字迹却比三年前凌厉了数倍:“吉日已定,遣人迎三位峰主赴京。”
寒月山的暮色刚漫过德昌峰顶,京城的消息已随着驿马传遍九州。
茶馆的说书人拍着醒木,将新帝选後的事说得天花乱坠——听说那位皇後是江南望族之女,生得倾国倾城,连御花园的牡丹见了都要低头;又说陪嫁的丫鬟是双胞胎,一个擅调胭脂,一个会梳百种发髻。
“陛下终于要立後了!”酒肆里的书生举着酒杯,酒液洒在“国泰民安”的横批上,“三年前平定藩王之乱时就该立了,如今四海升平,正好大赦天下!”
消息传到寒月山时,已是三日後的深夜。
行月峰的萧奕凡抱着新酿的梅子酒来找奚落槿,却见她正对着铜镜描眉,镜中映出瑶月峰的灯火,明明灭灭像串没串起来的星子。
“听说了吗?京城要办喜事。”萧奕凡将酒坛放在妆台上,瓷瓶里的螺子黛滚到铜镜边,“陛下选的皇後,连姓氏都没透露,倒像怕人抢似的。”
奚落槿放下眉笔,团扇轻点酒坛:“皇家的事,本就藏着百十个心眼。”
她忽然笑起来,团扇遮住半张脸,“倒是你这梅子酒,该给楚寒玉留两坛。他最近总对着梅林发呆,像是缺了点什麽。”
萧奕凡望着窗外飘落的梅瓣,忽然想起三年前晓镜吟偷喝梅子酒的模样,少年趴在石桌上,发间沾着花瓣,说“等我当了皇帝,就把行月峰的梅子全酿成酒,给师尊当水喝”。
子时的寒月山浸在墨色里。
遥川峰的幽篁舍中,楚寒玉侧卧在竹榻上,清霜剑悬在床头,剑穗垂在枕沿。
月光透过竹窗落在他脸上,眉峰微蹙,像是在做什麽沉重的梦——梦里总有片血色梅林,有人穿着玄色衣袍朝他伸手,嘴唇动着却听不见声音。
“唔……”他忽然翻了个身,月白中衣的领口散开,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疤痕。
这是三年前从豫章带回云皓时留下的,却总觉得该有另一道更深的疤,藏在记忆够不到的地方。
与此同时,遥川峰的山门外,三十名黑衣侍卫正贴着岩壁潜行。
为首的侍女青黛打了个手势,身後的队伍立刻分成三股,像三条游蛇滑向不同的峰头。
她们腰间都挂着块梅花令牌,令牌背面刻着个极小的“镜”字。
“动作轻些。”青黛压低声音,指尖抚过腰间的锦盒,里面的凤冠正随着步伐轻轻颤动,“陛下说了,惊扰了三位峰主,仔细你们的皮。”
侍女们应着,提气跃上遥川峰的石阶。
青石缝里的秋虫被脚步声惊得噤声,唯有风吹过梅林的簌簌声,掩盖了她们搬运木箱的响动。
十二只紫檀木箱在幽篁舍外排开,锁扣碰撞的脆响落进屋里,楚寒玉却只是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继续沉睡——玄真长老赠的安神香燃了整夜,此刻正到最沉的时候。
“先开三号箱。”青黛推开门,竹香混着梅香扑面而来。
她借着月光看清竹榻上的人影,忽然想起临行前陛下的嘱咐:“师尊怕痒,梳头时轻些。”
那时陛下站在御书房的梅树下,指尖摩挲着枚梅花佩,眼底的温柔能溺死人。
两名侍女轻手轻脚打开木箱,绸缎的光泽在月色中流淌。
最上层铺着的正红嫁衣绣满缠枝莲纹,金线在暗处泛着暖光,领口处却用银线绣了半朵含苞的梅——这是陛下亲自画的样稿,说“师尊不喜张扬,却总爱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