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擡。”青黛按住侍女的手,亲自扶起楚寒玉的肩。
他的身子很轻,却在被触碰时微微绷紧,像是潜意识里的抗拒。
月白中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後背交错的旧伤,青黛的呼吸顿了顿——这些疤,陛下在星图前描摹过无数次,说“师尊总把疼藏着”。
穿嫁衣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
楚寒玉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偶尔发出极轻的呓语,听不清字句,却带着种茫然的调子。
侍女们替他系腰带时,发现里衣领口绣着片极小的云纹,针脚凌厉得像剑刻的——这是遥川峰弟子的标记,陛下的常服里也有片一模一样的。
“胭脂用桃花色。”青黛打开螺子黛盒子,里面的墨条泛着青光,“陛下说,师尊白,衬这个。”
另一名侍女蘸了胭脂,指尖刚触到楚寒玉的脸颊,他忽然偏了偏头,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叹息。
这声叹息像根羽毛,轻轻扫过青黛的心尖——她在御书房外听过无数次,陛下对着寒月山的方向发呆时,总会发出同样的叹息。
描眉时出了点小岔子。
楚寒玉的眉骨很高,眉峰却生得柔和,侍女刚把黛笔落在眉尾,他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在月色中蒙着层薄雾,望着铜镜里陌生的人影,瞳孔微微收缩。
“师尊……”青黛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却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又缓缓闭上眼,像是把这惊鸿一瞥当成了梦。
发髻梳的是“飞天髻”,青黛用犀角梳将楚寒玉的长发理顺,发丝间落着片干枯的梅瓣——不知是何时缠上的,像枚不愿离去的印记。
凤冠太重,侍女们托着底座才敢往头上戴,珍珠流苏垂在眼前时,楚寒玉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流苏扫得发痒。
最後盖盖头时,青黛忽然发现他的指尖蜷了蜷,像是想抓住什麽。
她想起陛下说“师尊总爱攥着剑穗睡觉”,便将那根青蓝剑穗塞进他手里。
果然,指节立刻收紧,连呼吸都平稳了些。
与此同时,瑶月峰的奚落槿早已被扶上花轿。
她醒来时正看见侍女往她头上插金步摇,团扇往桌上一拍:“你们是哪来的毛贼?敢动老娘……”
话没说完就被块桂花糕堵住嘴——那糕的味道,竟和三年前晓镜吟偷做的一模一样。
芷兰峰的夜清薇更省事。
她本就浅眠,听到动静时正坐在窗前吹笛,看见侍女捧着月白礼服进来,玉笛转了个圈就明白了七八分。
“是陛下的意思?”她指尖划过礼服上绣的玉兰花,“倒比我的笛穗绣得精致。”
三更梆子响时,三顶花轿在寒月山门外汇合。
楚寒玉的花轿最沉,八名侍卫擡着都觉得吃力,轿帘被风掀起的刹那,能看见红盖头下露出的凤冠一角,在月色中泛着清冷的光。
“出发。”青黛翻身上马,望着队伍消失在云雾里的方向,忽然想起昨夜陛□□着龙袍坐在镜前,亲自将枚梅花佩系在凤冠内侧。
那时烛火摇曳,映得陛下眼底的红痕像未干的血迹:“告诉师尊,我等了他三年,不差这最後一程。”
花轿里的楚寒玉仍在沉睡。
凤冠的重量压得脖颈发酸,他下意识地偏头,脸颊蹭过盖头的流苏。
指尖攥着的剑穗被汗浸湿,青蓝丝线染了凤冠上的金粉,倒像是落了场金雪。
他又做起了那个梦。
血色梅林里,玄色衣袍的人影越来越近,胸口插着的箭杆上,缠着圈青蓝丝线。
这次终于听清了那句话,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烙印:“师尊,我穿龙袍好看,还是穿嫁衣好看?”
楚寒玉的指尖猛地收紧,剑穗勒得掌心生疼。
红盖头下,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凤冠的珍珠上,碎成八瓣月光。
行至半山腰时,云皓提着灯笼追了出来。
他身後跟着沈毅,两人望着远去的花轿队伍,云皓的灯笼晃得像颗要坠的星子:“沈师兄,他们把师尊带去哪了?师尊还穿着嫁衣呢!”
沈毅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喉结滚动着:“去一个……该去的地方。”
他怀里揣着封信,是陛下特意留给云皓的,信封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给另一个戴凤冠的人递桂花糕。
花轿走了整整三日。
“据说这安神香燃了久夜,便能睡上个三天”一个丫鬟说到
楚寒玉醒来时正听见轿外的喧闹声,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只闻得见浓郁的熏香,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梅香——像是寒月山的春天,又比春天多了些什麽。
“到了。”青黛的声音在轿外响起,“请……请新娘子下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