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宥的眼睛一瞬有一点热。
明明当年常常说。
……拜托不要告诉教官。
……烈哥拜托你。
……帮我想个外号啊切锋拜托拜托。
教官说我太多拜托不许我说了。
可我还是会偷偷说。
他仰起头,那点热意很快就消散不见。
他低下头,看着画中的少年。
我跟林律奚告别过了。
现在到你了,十七岁的程宥。
我要和你告别了。
他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抚摸着少年的面颊。
——真的,很多年,很多年没见了。
——你的世界停下了。
——而我的世界还在走。
我的人生里,遇到更多,更多的人。
遇到更多,更多的事。
拥有更多,更多的回忆。
他的转过头,目光再度投向窗外。
外面的雨还在下,街上的车川流不息,灯光一片一片的晃,纵然离得这麽高,依旧看得出,它们在雨里那麽亮。
那麽亮。
和那晚一样。
和被放出禁闭室的那晚一样亮。
和离开衡南雪脊的那晚一样亮。
和道别那晚一样亮。
因为抗命,因为黑电任务失败,因为上面被怀疑和蛇矛勾结以至延误时机,也许因为连他自己不知道的原因,他在黑暗里度过了整整二十天。
昼夜戒律被彻底切断。
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时间。
最後他连心跳也听不见了。
这是人类认知与精神的边缘,认知会瓦解,精神会崩溃,没有人能挺过去。
但不包括他。
他不仅挺过去了,而且从黑暗的牢房里走出来时,除了眼睛因为突然而来的光线微微眯起,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甚至从勤务兵手里接过风衣和军帽时,还向他微笑道声谢谢。
国防部的参谋们面面相觑,满脸骇然。
那一刻,没有人敢说话。
他站了一会,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发现在昏暗走廊的那头,有两名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在等他。
他不认识他们,但是他知道他们为什麽来。
他扣紧风衣纽扣,戴好军帽,用手正一正,站在原地。在两个人向自己走来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与他们一起向外走去。
等来到大门口时,外面已是深夜,正在下着雨。
瓢泼大雨。
远方雨里好像有什麽,白茫茫的,他没有看清。
他停下脚步,擡手揉了揉鼻梁,长时间的黑暗对他的视力还是造成了影响。
只是短期不适,不过应该准备一副眼镜,军用狙击防护级别。他想。
等感觉好一些,勤务兵为他拉开大门。
监狱的大门。
二十天後,他走出了这间从没有人能走出来的监狱。
然後看到监狱门口,四排沉默的士兵。
他们穿着黑色雨衣,双手交叉背後,在雨里站得笔直。
雨水从他们的帽檐上不住的淌下,连出一道一道的细线。细线之间,倒映出监狱漏出的光。
那麽亮,那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