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目不斜视走下台阶,从右侧绕过他们大步前行。
所有的士兵沉默无声,没有回头,不曾目送。
他们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像一棵棵沉默的树。
他保持着一致的步履,持续前行,直到最後一排,才略略一停。
右数第三个士兵脸上淌着的明显不是雨水。
他还这麽年轻,和他当初入伍时差不多同一个年龄。
他穿入两排士兵之间,来到在那士兵面前,伸出手,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拍,声音平静:“罗靖宇,不要哭。”
“是,长官!”
那是他留给朗基努斯之枪的最後一句话。
也是他听到的,朗基努斯之枪的最後一句话。
他离开了他的兵,与他们背对背,在雨里继续前行。
一次也没有回头。
两百米外,一辆黑色战斗机正静静蛰伏,周围雨水被金属旋桨切成一片一片,又被着落灯照得雪亮。
一片银光里,有个男人打着伞在等他。
这一瞬,又有什麽轻轻的撞了过来,让他脚步再度一顿。
然而他很快重新啓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终于像很多年在军校操场上那样,向这个人大步跑了过去。
他跑到他跟前站定,举手敬礼,声音肃然:“教官!”
男人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直到他把手放下,才将伞撑到他的头顶,似乎想拍他的肩,却最终将他一把揽进了怀里,“好,好。”
“我们走吧。”
“是!”
在夜枭19的轰鸣中,程宥离开了恒南雪脊。
苍都的雨还在下,可势头明显变小了。
程宥站高高的65层楼上,看着街上那些模糊的光,想起了从直升机向下看时,那座渐渐变小的,透光的监狱。
即使那时他还没有情绪,然而这个让他在黑暗无声中度过二十天的地方,还是让他想到两个字。
——地狱。
——空无他人的地狱。
幸好,那时地狱里的,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他还有同伴。
四周漫漫起了白光。
它们来了。
这些大大小小的机器。
传送机,切割台,冲压台,涂装线,装配臂……
它们从缝隙里重新回来了,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向他微笑。
程宥站在原地,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在地狱里陪我。
谢谢你们这些年一直和我在一起。
没有你们,我挺不下去。
我走不到这里,拿不回我的感觉与回忆。
谢谢你们。
现在,说再见的时候了。
在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涌上某种陌生又熟悉的情绪。
今天之前的他还不懂这是什麽,现在的他记起来了。
这种感觉,叫做遗憾。
要是那些离别的时刻,能好好道个别就好了。
他充满遗憾的想。
——再见了,阮烈。
需要的时候,随时来找我,保重。
——再见了,朗基努斯之枪。
无论这个名字是否存在,我们大家总有再见的一天,保重。
他扬起头,看着理性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