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何止凡间生灵呢?就连九重天上的神祇,也有各自的情花。”
“神祇也会有爱恨吗?”
“本来是没有的,也不知道哪天脑子一抽全都私自奔逃下界。不仅学着人族为自己捏造出一颗心,还学着他们生出情花。”
这个话题再延伸下去,就要涉及到男主的身世了。
贺拂耽转而问道:“那姻缘神呢?他也已神湮了吗?”
“他属司命一脉。司命在人间祭神歌中排行第六,山鬼是第九。天道这都已经杀到第九个,老六肯定死得透透了。”
贺拂耽一怔。
“姻缘神已逝……可他种的花,却还活着吗?”
“因为那是人族的情花。但凡与‘人’相关的东西,天道爱屋及乌,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走到一条山径。
这条小路被溪水淹没了一半,秘境之中保险起见,能不施法便不施法,贺拂耽索性脱了长靴提起袍摆,涉水而过。
独孤明河歪着头打量了他的背影一会儿,便也照样做了。
他几步便赶了上去,几乎贴在贺拂耽身後走着。踩水声哗哗作响,在寂静的深夜清晰无比。
或许一切细微的东西在这时都会被无限放大,就连面前人身上清浅的返魂香,也在这时突然浓烈得让人目眩神迷。
拐过一道弯後,贺拂耽忽然停住脚步。
他愣在原地,连手中提着的袍摆也滑落下去。
独孤明河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那燕尾青色的锦缎,擡头看去,亦失神片刻。
穿过身後羊肠小径,眼前竟是一大片平坦开阔的花海。
漫天闪烁的星辰近得仿佛即将跌落。星光下,每一种花草的每一片花瓣都亮晶晶的,泛着丝绸一样的丶随风摇曳的银光。
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流连起舞,振翅时声音几近于无,却显得那样热闹。它们忙忙碌碌,仿佛在与整个天地窃窃私语。风捎来它们身上花粉的芳香,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清新甜润。
情花谷。
整片花谷密密麻麻开满了花,随风漾起海一样的波澜。贺拂耽满眼赞叹,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天哪!
这麽多情花,到底哪一朵才是白石郎的啊!
独孤明河似乎看穿贺拂耽的忧虑,笑道:“情花也是有生长过程的。白石郎的情花应当刚开不久,大概还是花苞,不会太难找。”
他手里仍攥着面前人的衣摆,也懒得再放开,将面前人拦腰抱起,在一声惊呼中解释道,“这水太凉,你身体不好,别在里面泡得太久了。”
他直接将怀中人抱到花田中的一块巨石上。
本想蹲下为面前人擦去脚上的水珠,贺拂耽却等不及了。
他跳下石头,赤脚踩进泥土里,在花海中穿梭,时不时停下来,低头端详擦身而过的那一朵情花。
找着找着他突然想起什麽,回头看向身後某个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人。
“情花既然有还是花苞的时候,那想必也应该有将近枯萎的时候。可是明河你看,这片花谷似乎每一朵花都正在盛放,竟然找不见一朵已经枯萎的。”
独孤明河笑着解释:“柴道煌死後,新生的人族便不再有情花。现在这片花田,都是千万年前古人们的遗産,身虽死,情不改,故而情花依然盛开。至于那些情灭凋谢的花朵,几千年足够它们腐烂成尘埃了。”
“原来是这样。”贺拂耽若有所思,“难怪明河这样笃定最新开的那朵情花一定属于白石郎。”
古人都已经死尽,若还能有某一朵情花初绽,便一定属于古神族了。
他不再多言,继续专心致志寻觅起来。
这一次没找多久,他就发现了目标。
实在是很显眼,茂密花丛中赫然站着一颗高大的广玉兰树,满树碧绿点缀着零星的几点雪白。
小小花苞们刚刚破开一个口子,像一盏盏精致的白玉杯。看见那玉一样的花朵时,贺拂耽便知道他找到了。
他伸手想要折下一朵,碰到那纤薄花瓣时却心生不忍。
正在犹豫时,听见身後人道:“不必急着摘。现在时间还早,休息一会儿吧。”
贺拂耽于是回眸,歪头一笑。
“明河,你怎麽总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麽?”
“有麽?”
独孤明河轻笑,自顾自在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坐下。
贺拂耽没有跟上去,只在玉兰树边流连。
之前走马观花,现在他才真的有心思仔细欣赏这些各式各样的花朵们。
它们大多数都是成双成对开放着。有的紧紧挨在一起,枝叶交错,互相扶持;有的花朵各自朝向两边,泥土之下,根茎却彼此紧密缠绕;还有的则从根系到花瓣都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争夺着养分与空气,黄泉碧落都誓不放手。
大都是从前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贺拂耽看得入了迷。
他在看花,身後有人却在看他。
姹紫嫣红的花开在一起,闹哄哄地争奇斗艳,在夜色与星光的渲染下,美得近乎妖异。但那个人在花丛中坐下之後,再桀骜不驯的颜色都宣告臣服,变得安分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