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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寻她(第2页)

“归一咯,回去喽。晚上我煮饭,妳来我家吃嘛,我炒个酸笋,家里还有昨天买的鱼摆摆,香得很!”扶玉爽快答应:“要得嘛。我屋头还有点腊嘎,我再拌个折耳根。”三轮车又嘎吱嘎吱响起来,载着两人朝着朝着晚饭香气和温暖灯火的方向,骑了回去。

山风吹浮头发衣角猎猎作响,像在唱轻快自由的友谊山歌,这条路,还能骑很久,很久。

步罗霞站在自家辣椒地头,迷毛上挂着细密水珠,分不清是雾霭凝结还是毛雨馈赠。

她微微佝偻着腰,手里头拿着小巧锋利的剪刀,这是她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用剪刀而非手掐,能避免损伤辣椒枝条,影响後续挂果,地里种的主要是朝天椒,簇生果小丶色艳味厚。除此之外,她还特意辟出了试验田,引种了些珠子椒和皱皮辣,想看看不同的品种在这片特定坡地的表现“炭疽病有点擡头喽,”她喃喃自语,蹲下身,仔细查看叶片边缘出现褐色凹陷病斑的植株,潮湿天气是炭疽病的温床,她伸出手指拈了拈病叶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得赶紧打点波尔多液,石灰和硫酸铜的比例嘛……得比平时稍高一点点,这雨太烦喽,黏糊糊的。”她不是完全依赖农药的农户,总是愿意尝试用更生态的方法。除了病害她更操心的是授粉,连续阴雨使得野生蜂类活动大幅减少,她不得不更频繁地进行人工辅助授粉,用小毛笔轻轻在不同花朵之间蘸取涂抹,她知道,每一个成功坐住的小辣椒都意味着年底多一份微薄收入,或许就能给孙崽多买一本课外书或者给女儿减轻负担。

“妈,真天中午吃囊子?”儿子声音从屋头传来,步罗霞直起腰,捶了两下,望着在湿气中依然努力绽放生命力的火红,心里头被琐事填满的刨烦被冲淡了些,“一哈儿切买点肠旺面回来吃嘛,我搞不赢弄莽莽,地头还有好多活路。”肠旺面辣乎乎,儿子孙子都爱吃,能驱散湿冷天气带来的寒意,她自已呢?其实更想吃点清淡的,比如清豆花,但家里头衆口难调,她习惯了迁就。

回到屋头墙脚有点泛绿霉印,儿子在抱怨单位领导咋个咋个刁难,末了,总要习惯性加一句:“妈,妳当年要是多读点书,找个单位,现在也能帮衬我一把嘛,我也不至于这麽受气。”步罗霞握着手机听着吉拉五叫,心里头闷得慌,她当年是正经读过高中嘞,成绩名列前茅,在寨子里是响当当的女秀才,可後来呢?像大多数寨子里的女娃一样,嫁人,生娃,顾家。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闷葫芦,一辈子没啥大出息也莫啥话讲,妻夫间最多的交流就是“吃莽莽了”丶“煤球买了吗”,生了两个姑娘一个儿子,操心完读书操心工作,操心完工作操心结婚,一辈子,就在这竈台田地娃娃中间打转转喽。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绵绵无尽的雨丝,窗台上放着孙绫晚几年前送她的“春兰”,据说花开之後花瓣如玉香气清幽,她让她养着解闷。可她天天忙得脚不点地,清晨要赶在露水干前下地,晚上要伺候孙崽睡诺诺,哪有闲情逸致伺候它?有点蔫喽,黄了几片边缘焦枯,她伸手摸了摸泥土,干得发硬,心里头涌上强烈愧疚,不仅是对花更是对曾经的自已。

想起孙绫晚,步罗霞心里头更是一阵翻江倒海。她跟她同年出生,一起光着脚丫在田埂上跑大,可人家现在是镇上有名的白酒研发师傅,穿着白大褂,在明亮干净的实验室里头,跟各种精密仪器神秘酒曲打交道,说话做事都带着她无法理解的专业和,哪像她,洗不掉的泥巴气和竈火味,生活的半径就是家丶田地丶市场。

以前,她们不是这样的。读书的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是彼此嘞无敌虎最强豹组合,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躲在被窝里头摆龙门阵,摆到半夜都不肯睡,说着少女间嘞秘密和远大得可以讽刺如今的理想,说好了要一起考出去,看看山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哪样嘞。後来呢?步罗霞成绩明明更好,可家里扶玉说弟弟还要读书嘞。她争过闹过绝食过,可扶玉哭着说:“霞儿,我们家就他一个男娃,妳得帮他一把。”她嫁了人生了娃,孙绫晚憋着股劲复读,真嘞考出去了,她们之间的联系,先是松弛,然後彻底断了音讯。步罗霞恨阿妈扶玉吗?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恨,恨她为啥子要把家庭重担压在自己身上,可看着现在自家女儿也为了工作家庭焦头烂额,向她抱怨丈夫刁难时,她又有点理解阿妈当年的不易,只是这理解,带着太多不甘苦涩和被命运碾过的无力。

她深深叹了口气,拿起旁边柜子上的水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避开叶心,给蔫头耷脑的兰花细细均匀地浇了点水,水滴渗入干裂土壤,发出滋滋声。

酒厂里孙绫晚正对着锥形瓶和里面液体紧锁眉头。

新研发的産品在口感上无法突破瓶颈。添加了野生刺梨原汁後,酒体确实带来了新颖果酸感和复合香气,但刺梨中较高的单宁含量,使得酒液在後味上始终残留难以忽略的涩感,破坏了整体醇和与协调,她揉了揉发胀的癌撸,实验室里窗明几净,只有高效液相色谱仪运行时低沉的嗡鸣和空气中的弥漫酒香,这是基酒醇厚生物气息丶以及正在陈化中各类酯类物质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窗台上,她养了几盆重瓣茉莉,开得正盛,洁白小花努力散着浓香,试图与这满屋霸道的老酒气息分庭抗礼。

“孙工,这批用了不同比例包包曲和小曲混合发酵的基酒,气相检测报告出来喽,酯类物质种类是丰富了,但乙酸乙酯的含量还是偏高,容易掩盖刺梨果香。”孙绫晚接过来,她喜欢这里,喜欢一切都有数据支撑丶有标准可循丶可以通过技术和耐心去掌控和改变的感觉,不像生活不像人际,总是充满了无法量化的无奈和疏离。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行人撑伞行色匆匆,她想起刚才助手汇报时提到的市场压力,现在流行的是利口酒预调酒,强调时尚和健康概念,她们这种坚守传统固态发酵丶追求风味复杂度的纯粮白酒,市场份额被不断挤压,厂里头领导层心急,催着她尽快拿出有市场竞争力的新品,话语里不时透露出成本控制快速变现的意思。

压力她不怕,搞研发嘛,本身就是枯燥试错否定再肯定的过程,她怕的是那种在迷雾中找不到方向的感觉,像一个人在漆黑山洞里摸索不知道下一脚会踩到什麽,有时候真想找个人痛痛快快摆哈龙门阵,不是聊工作,就是像年轻时那样,瞎聊,聊梦想聊烦恼,甚至聊哪个男同学长得称头,她本能地想起了步罗霞,那个可以分享一切秘密可以毫无顾及地笑闹可以互相打气说“我们以後一定要如何如何”的女人。

以前她们多好啊,一起爬树掏蛋,弄得满头满脸都是灰,一起下河摸鱼,裤腿卷得老高笑声能惊起水鸟,一起在野花埂上疯跑,跑得一身汗一身泥。步罗霞读书比她灵光,尤其是数学,总是偷偷在自习课後给她讲那些让她头疼的方程式,耐心又清晰,她们挤在一张床上,说过无数傻话,幻想以後要在城里买房子做一辈子的邻居,老了还要一起晒太阳。後来,她出去读书工作,步罗霞留在寨子里,嫁人生娃,操持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伺候一家老小,刚开始还通信,信纸写得密密麻麻,分享彼此在新环境里的见闻和困惑,後来,信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再後来,偶尔回寨子见面时,发现能聊的,除了回忆过往,就只剩下了吃了没身体还好吧这类干巴巴的客套话。

她晓得步罗霞不容易,身上扛着一大家子。她也尝试过拉她一把,比如跟厂里领导说说,让罗霞来酒厂做点库管包装之类的轻松活,收入稳定些,可步罗霞放不下家里那几亩地,放不下需要照顾的孙崽也舍不下那份经营了多年的辣椒地。她送步罗霞那盆名贵的兰花,是希望她能在繁琐生活里找到纯粹乐趣和寄托,可看上次回寨子时那盆花的状态,显然是被遗忘在了生活的角落里。

两个人都没错,只是走进了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的世界是辣椒病虫害是孩子学费是锅碗瓢盆的交响,一个的世界是微生物活性是市场分析是技术突破的焦虑,各自奔涌向前的河流流向不同山谷,中间的丘陵越来越高,再也无法窥见彼此的真实境况。

下班後雨势暂时歇了口气,空气里饱和着水汽,呼吸都带着重量,步罗霞提着竹篮子去赶场,想买点新鲜前腿肉,晚上包点破酥包给孙崽吃,小孙崽就喜欢吃她做的破酥包,说她做的层层起酥肉馅鲜美比街上卖的好吃多了,一点微小认可,是她黯淡生活里难得的光亮。

场上人不多稀稀拉拉的,步罗霞避开小水洼心里盘算着肉价和新鲜度,然後,毫无预兆地她就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孙绫晚,孙绫晚也同时看到了她。

“罗霞。”

“绫晚。”

一声称呼,是潮湿空气里唯一不带水分的东西。

“妳来赶场啊?”孙绫晚率先迈开步子,走过来,语气尽量调整得自然,像对待普通街坊,“嗯,买点嘎,妳呢?”步罗霞也努力让自家表现得平常,“出来透透气,顺便买点吃的,厂里…就那样嘛,老样子。”话音落下,一阵短暂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周围是摊贩带着睡意的吆喝,是熟人相遇的寒暄,是讨价还价的市井,所有声音涌来,更反衬出她们之间找不到话题的安静,几十年的光阴,在这里凝固成了厚厚透明的冰层。

“我……”步罗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麽打破这僵局,比如问问她厂里是不是遇到什麽难处了?那个实验数据顺不顺利?或者,带着歉意说说那盆没养好的兰花,甚至,她想问还记得我们以前……“那…”孙绫晚同时开口,也想找点能连接起过去和现在的话题,比如,问问她今年的辣椒收成怎麽样?价格好不好?或者说说最近哪种口味的白酒在年轻人里比较流行或许能给她点啓发?又或者,她想问,妳辛不辛苦……可所有的话,在冲到嘴边的那一刻都被硬生生拦了回去。问这些做囊子呢?除了再次确认彼此生活在截然不同的轨道上,除了让尴尬的气氛更加浓重,还能有什麽结果?那些能够深入交谈的基石,共同当下相似困扰共鸣喜悦,早已被岁月冲刷得干干净净。

“要不…”孙绫晚犹豫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结束这煎熬相遇的理由,她从布袋里拿出一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破酥包,递给步罗霞,“妳尝尝这个,这家新开的,味道还将就,我看妳没买。”步罗霞接过包子,“谢谢哦。”声音轻得像雨雾。“那我……先走喽?厂里还有点数据要处理,等着要。”“要得嘛,妳忙妳的,工作要紧。”步罗霞点点头表理解。孙绫晚立刻转身,步子迈得有些快有些促,灰色身影融入了场上稀疏而模糊的人影里,消失在浓郁雨雾深处。

掰开包子露出肉馅,凑到嘴边慢慢咀嚼,面皮酥软肉馅适中,但味蕾像是失灵了,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满口都是这潮湿天气的苦涩。她们见了面说了话甚至还交换了食物,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疼痛地感觉到,她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这几步路的物理距离,而是这些年各自走过的丶布满荆棘与风景的丶完全无法重合的生命轨迹。

大桥工地上,黄诗嫚戴着黄色安全帽,帽檐下是被烈日和江风雕刻的脸,“嫚姐,这边焊缝检查一哈嘛,感觉有点毛刺。”年轻工人喊道。“来喽。”黄诗嫚应着,走过去,蹲下身,“嗯,是有点,气孔多了点,喊老李过来用碳弧气刨清掉重新焊,不得马虎,这里是主梁和横梁的连接点,受力大得很嘛嘞。”她的工作是桥梁上部结构施工中的钢筋班组长,吃大苦干细活赚小钱,每一天都是与钢筋模板噪声打交道,克膝头和螺丝拐因为常年在高空的脚手架间蹲起攀爬就落下了毛病,但她看着一节节钢桁梁在六百多米高空实现毫米级的精准对接内心也会涌起微小自豪,尽管她只是这庞大系统里的一颗小螺丝钉。

休息间隙,她会掏出手机飞快划拉着,屏幕上,女主逆袭手撕渣男;底层人物得到系统,一路打脸走上人生巅峰……这些浮夸的款天壳地的情节,是她灰暗沉重生活里唯一的喘息和慰藉,是精神酸汤鱼,用强烈刺激麻痹现实苦涩,她知道这些是假的是鬼扯,但看着就是解压,“诗嫚,真天发工资喽,晚上克整顿烙锅?搞点冰浆喝喝?”工友问她。黄诗嫚摇摇头,锁上手机屏幕,精神放风结束了:“算喽,妳们克嘛,我回克还有点事。”她得省钱,女儿芙莹快要升学了,补习班资料费,开销越来越大,儿子虽然还小,但以後哪一样不要钱?还有步罗霞,前几天又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地说弟弟谈了个对象,男方家要求在城里买房……“妳就这麽一个弟弟,妳不帮他哪个帮他?”想到这里,黄诗嫚心里就像压了块沉井混凝土,她恨步罗霞吗?恨的。恨她像个无底洞,永远把儿子需求摆在女儿前面,恨她明明自已也是女人,被扶弟的担子压了一辈子,却还要绑住自已,让痛苦循环延续。

下工回板房拿出存折,打开,看着上面缓慢增长的数字,这是她偷偷给女儿芙莹存的教育基金,是她从每一次拒绝聚餐丶从每一分钱里硬抠出来的。她想起女儿黄芙莹越来越沉默的眼睛心里刺痛,她知道自已不是一个好母亲,没能给女儿优渥生活和温柔陪伴,她像步罗霞一样,被生活裹挟着挣扎着,难免忽略了身边最需要关爱的人,甚至可能正在无形中重复着母亲的模式。

“我的女儿不能变得像我一样。”她知道,如果自已选择和步罗霞不一样的道路就是在否定母亲辛苦付出甚至悲情的一生,这很残忍,步罗霞面对生活时的不甘心她感同身受,但,该结束了,这座大桥连接天堑,她也要为女儿铺不一样的路。

省委大院,灯光到夜。张湘芸揉了揉酸胀颈椎,将关于“保障建筑行业农民工高温补贴及薪酬及时发放”的调研报告保存好,作为省委主任委员,她的世界里全是文件会议丶调研提案,她不断地在各种场合强调:“工人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高温补贴,是足额及时的劳动报酬,是更多的休假,是在劳动中获得更多的尊严!这不是口号,这是人们最基本的权利!我们不能让建设者流汗又流血!”她的调研报告中,引用了大量像峡谷大桥这类超级工程中工人们的工作环境数据,试图从宏观层面推动政策的倾斜和落实。

然而,现实骨感。推动政策落地远比写一份报告要复杂艰难得多,各方利益博弈,层层审批繁琐,执行过程走样,都让她时常感到深陷泥沼的无力。报告里的数据和案例,很多就来自于像黄诗嫚那样的工友,她们沾满灰浆的脸庞丶她们被生活重压下的沉默背影丶她们最朴素的诉求,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是她理想主义的基石。

工作之外,她最大的乐趣是研究自媒体账号。她匿名运营着不为人知的小号,关注的都是社会热点民生百态特别是底层劳动者的生存状况,也会用化名发表一些评论,转发被主流舆论忽略的新闻,试图在宏大叙事之外,开辟小小真实的空间,让微弱的个体声音能被听见,这是她对抗现实无力感的一种方式,也是她与更广阔真实的世界连接的通路,是她精神上的酸梅汤,清凉中带着微涩。

夜深人静时她也会翻看手机里存着的老照片,那里有她和黄诗嫚小学初中时的合影,两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搂在一起,在田埂上跑得满脸通红笑得没心没肺,她们曾在学习上妳追我赶互相打气,约定要一起考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去看山外面更大的世界,要成为“无敌虎最强豹”。

後来张湘芸进入了很多人羡慕的机关,而黄诗嫚,因为家里供不起两个大学生,高中毕业後就选择了南下打工,後来辗转到了各个建筑工地,从流水女工变成了与钢筋水泥为伴的桥梁建设者,她们的人生轨迹,从那个岔路口後便走向了云泥之别,两条曾经交汇的溪流一头扎进了不同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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