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开木然地重复:“别分手,我会死的。”
“您不会的。”陆什耐心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之前答应过您,分手时会给您接受的时间。我年後才会出发,这中间您想找我谈,都可以,没有说清楚的事情,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说清楚。现在您有事就先去处理,不要着急。好吗?”
贺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分手,等我……等我回来。”
车子疾驰在深夜的街道上,贺开把车窗全部降下,任由呼啸的寒风打了他满头满脸。
吹了一路的冷风,到了医院,他总算勉强冷静了下来。只要不去想那致命的“分手”两个字,他就能刀枪不入。
外公在睡觉前摔了一跤,当场失去意识,现在正在急救室抢救。方才那一连串的电话都是舅母打来的。
到了急救室门外,手术灯刚好熄灭,手术算是成功,後续需要静养。贺开让年纪大的外婆和舅母回家休息,他和一个小辈留在这里看护。
虽是夜深,但贺开异常的精神,他连夜安排了最好的心脑血管科医生,又询问了业内在这个领域顶尖的医生同学。同学在海外,两人许久未见,跨洋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嘘寒问暖。挂断後贺开脸上带着微笑,又想起司机的辛苦,发过去一个大红包。
……还有什麽?
他神经质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去阳台抽根烟,一会儿打个电话。後来又让秘书把年後要用到的合同发来,凌晨三点,他看那些合同看得聚精会神。
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似乎只要一停,就会有洪水猛兽将他吞噬。
天亮後,外公的情况转好,转入了普通病房。
有亲戚来接应,贺开便离开了医院。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敢深想,开着车漫无目的行驶在大年初一的街道上,所过之处皆是美满,只有他孤身寂寥。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连忙开车去了公司,迫不及待地钻入了文件堆里面。
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近二十个小时没有睡觉,贺开却觉得精神抖擞。他望着暗下去的天色,认为自己该吃东西,于是打电话在楼下餐厅订了饭菜。
等待途中,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原来是值班的保安例行巡查,看到亮灯以为是出了故障。贺开给了他大红包,又微笑着说了新年祝福的话语。保安惊喜地连声道谢。
饭菜送到後,贺开只吃了几口便全吐了,越吐越厉害,连胆汁和胃液都吐了出来。他捧起冰凉的水抹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突然自嘲地一笑。
够了,他想。
最令他煎熬的不是寂寥,不是恐惧,不是任何,而是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分一秒向前流动的时间丶无情的时间……年後会走,年後是什麽时候?
他用胶带遮住了屏幕右下角代表数字的时间,却遮不住一点点变暗的天色。
每响一声,他的心脏就被捏紧又松开。
好在对方并没有让他听太久,响到第三声,电话便被接起了。
一贯清冷平静的语调:“贺先生。”
心酸和难过像潮水般涌了上来,鼻腔和喉口的酸楚就要决堤,贺开用力咬了口下唇,勉强找回声线,哑声道:“你说过,会和我谈。”
“嗯。您今晚有空吗?”
贺开想,过去都是他一遍遍问陆什有没有空,这是陆什第一次问他有没有空,却只是为了和他分手。
他说了一家餐厅的位置,就在公司楼下。他没有力气开车或走路了。
陆什说好。
挂断电话後,贺开撑着沙发坐起身来,却一阵眩晕,他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于是拉开抽屉找出感冒药,也没看日期和用量,随意抠出几粒就着冷水吞服下去。
来到餐厅包间,贺开让服务员拿来酒和杯子,三十六个小小的白酒杯,摆成方阵,他拿着分酒器专注地倒着酒,酒液盈满一个又一个的杯子。
陆什推门进来时,他正倒完最後一个杯子。
“坐。”贺开说,“我们边喝边聊,好不好?”
陆什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您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贺开低声嗯了一下,视线所及是对方的大腿和膝盖。他不敢擡头,生怕目光的接触会泄露他的软弱和不堪。
他端起一个酒杯:“第一杯,新年快乐……”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本来该在零点刚过的时候说的,可是……”
他自嘲一笑,举杯一饮而尽,把空了的酒杯口朝下放在一边。
陆什静默了两秒,也拿起一杯酒,递到唇边。烈酒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却仍是慢慢地喝完,把空杯子放到一边:“新年快乐。”
贺开拿起了第二杯酒:“第二杯,昨晚我情绪激动,说了一些不尊重你的话,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对于“新欢”的胡乱猜测,他冷静下来一想便知道着实荒谬,上一次,陆什便因为他的乱猜和他提了分手。
“分手”,这两个字出现在脑中,贺开立刻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紧了紧衣服,却仍是全身发冷。
陆什道:“没关系。”
贺开拿起了第三杯酒,手指紧紧地握住杯茎,声音颤抖:“我还想问……”
可他竟一时间说不出口。
陆什道:“您可以问。”
贺开深吸了一口气,擡起头来,今晚第一次和青年对视,终于问出了口:“你是不是从初中起,就因为贺明光的事情而恨我,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我,对我好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