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富士小说>雪覆云棠 > 长白春(第1页)

长白春(第1页)

长白春

自那道玄冰棺椁沉入天池幽深之处,长白山的春天,似乎便被赋予了一种迥异于往昔的丶格外蓬勃而执拗的生机。

封庭筠刚刚带着一身冰雪与死寂返回那金色的牢笼时候,长白山巅的积雪尚厚,但凛冽的寒风已然悄悄改变了方向,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丶属于远海的湿润。天池边缘那终年不化的坚冰,竟比往年提早了半月,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咔嚓”声,裂开几道蜿蜒的缝隙。清澈冰凉的雪水,顺着山势涓涓流下,浸润着冻土,唤醒沉睡的草根。

沈寒山站在池畔,依旧是那身灰袍,身形挺拔如孤松,只是若细看,便会发现他鬓角那几缕原本只是霜色的发丝,已悄然转为更为沉静的纯白。他望着那消融的冰缘,望着冰层下幽蓝深邃丶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湖水,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眼前这早来的春意,与他毫无干系。

花生趴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岩石上。它琥珀色的眸子,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望着湖面。

第二个丶第三个春天,接踵而至。那生机便愈发明显,几乎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天池周围的冻土,在春日暖阳的持续照拂下,以一种近乎倔强的速度消融丶松软。往年要到初夏才能见到的丶那种贴着地皮生长的丶毛茸茸的嫩绿色苔藓,在第四个春天早早地就铺满了背风的石缝与洼地。紧接着,一些不知名的丶耐寒的野草也争先恐後地钻出地面,叶片虽小,却绿得发亮,带着一股拼尽全力的鲜活气。

甚至有几株矮小的丶虬枝盘曲的岳桦树,本是生长在雪线之下,竟也在这几年里,将顽强的根系悄悄向着更高的丶靠近天池的地方延伸,枝头绽出的嫩芽,一年比一年繁密。

沈寒山依旧每日都会来到天池边。有时是清晨,携着未散的晨雾;有时是黄昏,披着落日的馀晖。他并不总是站着,偶尔也会寻一块平坦的丶被春日阳光晒得微温的岩石坐下,一坐便是大半日。他不再像最初那般,只是死死盯着湖面,目光偶尔会掠过那些新生的绿意,掠过嶙峋的山石,掠过翺翔的鹰隼,但最终,总会落回那片幽蓝的丶纹丝不动的湖心。

花生大多时候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寒山身後,或是趴在他附近,慵懒地晒着太阳。唯有当它的目光投向天池时,那眸子里才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丶深切的眷恋。

到了第五丶第六个春天,长白山巅这片原本只有冰雪与岩石的苦寒之地,竟隐隐有了些“热闹”的迹象。

那些紧贴着地面生长的丶米粒大小的紫色丶白色野花,成片成片地绽放,如同在墨绿色的苔毡上绣出了繁复的图案。一种叶片厚实丶开着金黄色小花的“冰凌花”,更是突破了以往的生长界限,出现在了距离天池水岸仅有数丈之遥的碎石滩上。它们迎着料峭的春寒,在残雪与冰碴之间,舒展着娇嫩却坚韧的花瓣,金黄的颜色映着碧蓝的湖水和洁白的雪峰,灼灼夺目。

沈寒山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许,眼角的纹路也深刻了些,但他周身那股冷峻孤高的气质并未改变,只是在这愈发盎然的春意映衬下,显得愈发沉寂,如同一座被时光缓缓侵蚀丶却依旧不肯低头的古老石碑。

他有时会采集一些新生的丶带有清冽气息的药草,或是静静地观察某种罕见植物的生长。他的动作依旧精准,带着医者特有的审慎,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配药或是研磨时,偶尔会陷入短暂的凝滞,目光失焦,仿佛透过手中的草木,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此地丶忍受着非人痛苦丶却眼神倔强的少年身影。

花生越发显出老态。它不再能轻松地跳上较高的岩石,大多数时候,它只是安静地卧在沈寒山脚边,或是天池畔它最熟悉的那块平坦的石头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阳光温暖的时候,它会摊开四肢,露出不再柔软如昔的肚皮,喉咙里发出沉重而满足的呼噜声。唯有当山风吹过,带来某种熟悉而又遥远的气息时,它才会猛地竖起耳朵,警惕地望向四周,搜寻片刻後,又失望地垂下头,将脑袋埋进前爪。

第七年丶第八年的春天,天池本身似乎也受到了这蓬勃生机的感染。

池水不再是那种深不见底丶仿佛凝固了的幽蓝。在阳光特别好的日子里,靠近岸边的水面会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丶翡翠般的色泽,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下光滑的卵石和摇曳的水草。微风拂过,水面上会荡开层层叠叠的丶细碎而温柔的涟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冰碛石,发出悦耳的泠泠声响,不再像往年那般,只有死寂与沉重。

偶尔,会有几只不畏寒的水鸟,或许是迷了路,或许是也被这异常的生机所吸引,落在天池水面上,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划痕,或者发出一两声清越的鸣叫,打破山巅的静谧。

沈寒山站在水边,看着那微微荡漾的碧波,看着水中自己那已然染了风霜的倒影,久久不语。他伸出手,指尖触及那冰冷刺骨的湖水,一股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至心房。这水,埋葬了他唯一的“传人”,埋葬了他半生的牵挂。可为何,周遭的一切,却都在拼命地彰显着“生”的力量?

他缓缓收回了手。那冰冷的触感,与眼前这过于鲜活的春景,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莫斯星沉棺前那苍白而宁静的容颜。这十年的生机,是因他而起吗?是他那不甘沉寂的灵魂,在以此等方式,向这人世做最後的告别,抑或是守护。

花生趴在岸边,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探向湖水,却又在触及那冰冷时迅速缩回。它歪着头,看着水中自己苍老的倒影,又看了看身旁沈寒山沉默的身影,最终,只是轻轻“呜”了一声,将脑袋搁在爪子上,不再动弹。它的胡须已然花白,眼神也浑浊了许多,但那望向湖心的目光,却始终未曾改变。

第九个丶第十个春天,长白山的生机达到了某种巅峰,而後,又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渐渐复归于一种深沉的丶蕴藏着无尽生命的宁静。

那些曾经争先恐後冒头的野花野草,不再那般肆意扩张,而是找到了各自合适的位置,安然生长,开花,结果,完成着生命的轮回。岳桦树的枝叶愈发茂盛,在天池畔投下斑驳而稳定的阴影。天池的水,在经历了几年的微澜後,也重新变得深邃丶平静,只是那蓝色,似乎比以往更加澄澈丶通透,仿佛一块巨大的丶经过精心打磨的蓝宝石,倒映着流云雪峰,也倒映着十年的光阴与思念。

沈寒山看起来,似乎只是比十年前略清瘦了些,眉宇间的孤冷愈发深刻,但若细看,便会发现那挺直的脊背,偶尔会流露出极其细微的丶属于岁月的弧度。他依旧每日前来,仿佛这已是一种融入骨血的习惯。他不再长时间地凝视湖面,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或坐着,感受着山风,聆听着松涛,仿佛在与这片吞噬了莫斯星的天地,进行着一种无声的丶旷日持久的交流。

花生已经非常老了,步履蹒跚,大多数时间都在它那铺着软草的窝里沉睡。只有在天气极好的午後,沈寒山才会将它抱到那块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岩石上。它便蜷在那里,眯着眼,享受着有限光阴里最後的温暖,喉咙里发出微弱而平稳的呼噜声,与风声丶水声融为一体。

长白山的春天,依旧年复一年地到来,带着格外的生机,也带着永恒的寂静。沈寒山依旧守在这里,与雪山,与天池,与沉睡在冰湖之下的灵魂,以及那十年格外蓬勃的春意,共同构成了一幅超越时空的丶孤独而深沉的画卷。

生机盎然的,是山川。

寂静永恒的,是思念。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