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培风图南“可能有故人,也可能有仇人……
秋分过後,燕北与鲁东各地开始正式进入丰收季节。
妊婋和陆娀这天吃完早饭就上了马,与洺州城中前来相送的衆人告别後,一同往南赶去,她们途中经过大片田野时,两边地头上正有许多人在忙碌着。
田里的人们远远瞧见这二人飞马而过,都瞧热闹一般挥起手来,妊婋和陆娀也笑着在马上朝她们挥手回应。
洺州与魏州南北相接,两座城池之间距离不算太远,骑马有二个时辰便到,她们这日行路也不匆忙,不时路过田间停下来饮马休息,跟这里秋收的人们问问今年的收成,妊婋又将近日幽燕军西征的情况也同衆人讲了讲,大家闲叙几句,她们才再度上马继续往南行来。
这一路上,妊婋和陆娀也聊起了过去她们同在幽州城的往事。
陆娀早在结识妊婋前,就常在城里见到她,那时候陆娀记得自己不过十岁,有时候跟着家里铁匠铺的夥计往东城大户宅中送定制铁器,那几户人家的门房管家见有小孩子一起来送,会多赏些辛苦钱,所以每次往那几家送货时,夥计们都会带上她和她那瘸子哥哥一起去。
每次往那边去时,陆娀总能路过城东丐帮的地盘,她好几次瞧见那个顶着乱蓬蓬短发的乞儿,带着几个小妹儿在街上溜达,有一回她见那乞儿和妹儿们捉弄一个货郎,还从他挑的担子里偷走一包瓜子,转头往另一个巷子跑了,那货郎追不上,气得跺脚嚷骂。
陆娀认得那货郎,知道他是城外来的,挑了些东西到人家门口叫卖,陆娀也在他那里替娘买过一回扇儿和糖霜瓜子,谁知拿回家发现扇儿是个坏的,瓜子也是短了斤数的,害得她挨了娘一顿骂,所以当时她见到这货郎被乞儿们捉弄了,心下不禁有些快意,後来她见那乞儿在货郎走後又转回了这边街上,把偷来的瓜子给方才从货郎那里买瓜子的大娘分了些,应该是那乞儿瞧见货郎又缺斤短两骗人钱,路见不平才去捉弄人偷东西,顺便自家得些零嘴。
陆娀经过这事,觉得那乞儿虽然看起来有些滑头,却也是个仗义人,後来再往东城去时见到,她还想叫住乞儿说话,却被哥哥和铺里夥计们拦住了,夥计们说那些乞儿最是刁泼鬼精,劝她不要跟她们说话,她哥哥也说她是好人家姑娘,千万不能跟街上乞儿学坏了。
又过几年,她来了月事,她娘说她是个大姑娘了,不叫她再跟着出门送货,只叫她在铺里学着打打下手,要不就是帮忙搀扶哥哥,因此她也有好长时间没再见到乞儿,直到有一年她发现那乞儿跟妹儿们似乎是搬到城西来了,偶尔还会经过她家铺子外面,但那时候她总在铺子里忙着,也没机会跟来去如风的乞儿说上一句话,只是暗暗羡慕她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四处疯跑。
妊婋骑在马上,听陆娀说起自己多年前捉弄货郎偷瓜子的事,她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你今日提起,我通忘了此事了!”
陆娀想到她只比自己大一岁,那时候也不过十岁出头,看起来似乎已在街头游荡好些t年了,于是好奇问道:“你是打小在幽州城里出生的吗?怎的後来落到街头?”
这话要放从前与妊婋不熟的时候,陆娀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事,恐触及她不愿提起的过去,但这二三年里了解了妊婋的脾性,知道她并不介意提起旧事,这才将疑惑问了出来。
妊婋摇摇头:“不,我六岁起在外流浪,大概是九岁左右才走到幽州来的。”
“那你还记得自己生在哪里吗?前日我听说有几个少年的家乡现在已是咱们的地盘,她们还回去看了看旧日的村子,你有想过回到生身之地去看看吗?”
“我出生的地方,还不是咱们幽燕军的地盘呢。”
“那麽遥远吗?”陆娀有些意外,如今她们幽燕军可是已经占据了整个燕北和鲁东以及河东道三州,她这一两年随军走过她们占领的地方,已是过去想不到的辽阔了。
“是啊。”妊婋骑在马上往京畿道的方向望了一眼,“我生在洛京。”
妊婋说完这话,又努力回忆了一下,可惜她离开洛京的时候还太小,她不记得自己为何会离开洛京,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开始流浪的。
她只记得年幼时曾在荒野上跑了很久很久,跑到连鞋子也坏了,她的脚被树枝和石粒反复划破,走起路来像是踩在刀尖上。
直到有一天,她藏在商队大车里来到幽州城,路过一个说书摊时,听那说书的人说这里离洛京非常遥远,她才决定要留在这里。
陆娀听完她的这段经历,低头思量一回:“所以你是从洛京逃出来的,若哪一天你再回到洛京,说不定就能想起从前的事了,或许那里还有你的故人。”
“可能有故人,也可能有仇人。”妊婋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笑道,“等咱们幽燕军开进洛京城,到那时自然见分晓!”
二人说完这番话,见天光不早了,遂一齐加快了速度,纵马向南方驰骋而去。
妊婋和陆娀跑了半日马,踏着未尽的夕阳来到了魏州城外,千光照知道她们这日回来,仍是早早来到北城门外相迎。
妊婋骑在马上瞧见那边城外熟悉的一席青衣和笑意吟吟的面庞,正是多日未见的千光照,此刻她身边还有一位穿布衣的瘦高个儿,正是端着一柄长烟杆吞云吐雾的茍婕。
妊婋和陆娀见她们出城来迎,也提前下了马,笑着走上来跟她们问好。
大家厮见毕,妊婋上下打量茍婕,笑道:“多日未见茍半仙,比上回黑多了,瞧着精神了不少,只是怎麽没长肉呢?难道是在鲁东吃得不好麽?”
“吃得不好那是不可能的,我在那边每天大鱼大肉,一天拉两遍。”茍婕在旁边石头上磕了磕烟灰,“只是这阵子跟着她们东跑西颠的,去了好些地方,搭营地设学堂,忙得不可开交,吃得再多也存不下几两肉,这不,我赶紧趁空回来歇歇。”
妊婋和陆娀听了,一齐哈哈大笑起来,随後又听千光照给她们说了鲁东近况,如今鲁东各州皆已稳定,新加入幽燕军的人们在各地每日勤谨操练,除了城中校场外,她们也在乡野间搭了不少练兵的营地和学堂,便于衆人轮换着学武读书和田间劳作,因她们当日横扫鲁东的时节选得恰当,那边的农田没有受影响,又得赖于陆娀送去的几批农具,其中有她改造的成组收割用具,能够节省许多时间和人力,今年的秋收轻松了不少。
几人说着话,一路走回魏州城,这次千光照从兖州回到魏州,只茍婕随她同路,先前与她们同往鲁东的杜婼跟羲和瞳二人,还各自在沂州和宋州忙着练兵和秋收诸事,千渊海也一直在兖州同几位道长带练新兵营的预备领队们。
那些新兵领队多是武学上颇有悟性的,如今幽燕军的队伍日渐庞大起来,各地新营都缺些有魄力威望的人给新兵们做榜样,因此千渊海同几位道长从各地看完一圈新兵操练进展後,邀请了一些进步显着的到兖州来集中学习,好让她们能够尽快回各营做领队。
说话间她们已来到魏州旧日总督府前院的议事厅里,千光照又给妊婋几人看了圣人屠昨日送来的信,信中提到燕北各地近日秋收忙碌,花豹子也在得知妊婋西征初捷後,同萧娍回幽州和平州等地帮农去了,圣人屠和鲜婞则留在燕北中部几州调配农具和秋收人手。
因大家此刻都在各地忙着,这日议事厅里比先时冷清了许多,她们今日也不准备在这里议些要事,而是把如今幽燕军各地的情况细细捋了一遍,又把近日洛京城外送回来的几条消息都归拢在一起,整理成幽燕军速报,来日送往各州,好叫所有人都能清楚知晓各地近况。
妊婋拿起灵极真人最近从洛京城外送回来的三封信,其中一封讲的是陇右战况,还有两封都是关于京中最近动向的。
就在陇右丶关内以及河东三道联军于河西初战败给伏兆的铁女寺军後,他们往北撤了三百里,如今还有五万残兵驻扎在陇右道秦州大散关外,这里背靠秦岭北段的馀脉陇山,朝廷军在失了两道防线後退守秦岭,要在这最後一道关隘拼死抵挡伏兆进入关中。
朝中得知官军在陇南败了一仗後没几日,又收到河东道治所蒲州的急报,称太行山脉西侧三州被幽燕军占领,朝野上下无不震悚。
眼下的形势对洛京来说可谓是极其不利,东边门户有幽燕军虎踞于此,西边後院有铁女寺军盖地而来,而北边太行山脉又被幽燕军出其不意地占了一角,简直如同一把利剑悬于朝堂衆人头顶。
反对迁都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一些王侯贵胄们开始暗暗收拾家当,有的甚至已经提前往江南运了几车财物。
京中的世家间近日流传着一个说法,说圣上要在过年前後迁都到建康,到时候只会带走宗室和朝臣,而一些侯爵世家则可能会被下旨要求留在洛京与民衆同守旧都,世家们打听到这个消息都不免有些慌了,纷纷派人往江南去置办田産,准备赶在圣旨下来之前,以各种名义先一步往江南去安顿。
妊婋看到这里轻嗤笑道:“屪子皇帝吃咱吓坏了,要跑呢。”
陆娀皱起眉头:“那可不能叫他们逃了,要不该不好杀了。”
千光照却只是微微一笑:“京中有京中的杀法儿,路上亦有路上的杀法儿。”
妊婋听了这话,忽然想起当年先帝遇刺,就是死在了东巡路上,于是看向千光照问道:“路上是会比京中更加好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