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李烬川那声破碎的丶带着滚烫湿意的“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便被他更汹涌的决断覆盖。他覆盖着她冰凉手背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迫切,极其缓慢地丶却坚定地引着那只依旧僵硬的手,牵引着,挪动着。
不是指向额角的汗珠,而是引向自己的胸口。引向那层单薄的寝衣之下,那三个狰狞疤痕盘踞的丶依旧微弱起伏的所在。
林霜儿的指尖在触碰到寝衣布料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尖刺狠狠扎中!巨大的恐惧和抗拒瞬间席卷全身!她猛地想要抽回手!瞳孔因惊骇而放大,昨日那灭顶的崩溃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涌!
“别怕……”李烬川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丶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手上的力道没有加重,只是更紧地包裹住她试图退缩的手指,掌心冰冷却带着磐石般的稳定,“听……”他牵引着她的手,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稳稳地丶不容置疑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上方——那个最靠近致命处的丶最丑陋疤痕的所在!
“呃!”林霜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弓!指尖下的触感——粗糙的疤痕轮廓,微弱的丶带着病弱无力的搏动感——如同最滚烫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她的挣扎!她僵在那里,浑身冰冷,动弹不得,灵魂仿佛被钉在了这残酷的刑柱上!
李烬川看着她瞬间惨白如纸的脸,看着她眼中翻腾的丶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巨大痛苦和恐惧。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另一只手臂极其艰难地丶带着巨大的痛楚,缓缓擡起,极其轻柔地丶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揽住了她僵硬如石的肩膀。
然後,他不再引着她的手,而是用那只揽住她肩膀的手臂,带着一种近乎透支生命的坚持,极其缓慢地丶一点一点地,将她僵硬的上半身,朝着自己同样冰冷的胸膛……压了下来。
没有强迫,只有一种沉重的丶带着无尽哀求和羁绊的引导。林霜儿如同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提线木偶,在灭顶的恐惧和那无法抗拒的丶源于他意志的力量下,僵硬地丶被动地,被他缓缓引导着,伏低身体。她的额头,最终极其轻微地丶带着巨大的颤抖,抵在了他牵引她手掌放置的地方——隔着薄薄的寝衣,紧贴着他心脏上方那狰狞的疤痕,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搏动。
咚…咚…咚…那缓慢丶虚弱丶却顽强跳动的声音,如同远古的鼓点,透过疤痕粗糙的阻隔,透过薄薄的衣料,一声声,沉重地丶清晰地敲打在她的额头上,也敲打在她被罪孽冰封的灵魂深处!
李烬川长长地丶极其疲惫地舒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耗尽毕生心力的伟业。他那只揽住她肩膀的手臂,终于卸去了最後一丝强撑的力道,沉重却温柔地滑落,轻轻搭在她瘦削嶙峋的脊背上。另一只手,依旧覆盖在她按在他胸口的手背上,掌心冰冷,却传递着一种无声的丶沉重的连接。
他就这样让她趴伏在自己身上,她的额头抵着他的伤疤,倾听他顽强却脆弱的心跳。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散落着干枯发丝的发顶。
室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丶破碎的呼吸声,和她额下传来的丶那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的心跳。
许久,久到林霜儿几乎要被那持续不断的心跳声和额下疤痕的触感折磨得再次崩溃时,李烬川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沙哑的嘶吼,而是低沉丶缓慢,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痛楚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追忆,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血泪,轻轻敲打在她脆弱的耳膜上:“霜儿……”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带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却奇异地带着一丝温存,“求你……原谅你自己……”他重复着昨日那如同神谕般的赦免,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求你……回来……”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你……走得太远……太久了……”
走得太远太久了……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了林霜儿早已麻木的心脏!她趴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李烬川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震动,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轻轻收紧了一下,带着安抚,更带着一种不容她逃避的执着。他开始诉说,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在时光的长河中艰难打捞着早已蒙尘的碎片:
“还记得……《孙子兵法》上的那篇批注吗?‘雪夜渡冰河,贵在欺天二字,须借天时之极”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记忆的碎片再次被强行唤醒!昏黄的烛光下,她第一次请教他,他依着门,给她解释什麽是欺天,然後她从他的眼神里第一次看到了闪烁的光。
林霜儿的呼吸骤然一窒!抵着他伤疤的额头传来更剧烈的颤抖。
李烬川没有停,他的声音继续流淌,带着一种沉入回忆的迷离:“还记得操场上传来的操练声吗?”
她怎能不记得,她扶着他,在院子里听着操场上传来的,士兵操练的号子声!整齐划一,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是兵器破空的锐啸!是脚步踏地的轰鸣!是筋骨力量碰撞的呐喊!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林霜儿的鼻腔!她死死咬住下唇,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呜咽。
李烬川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温暖,仿佛怕惊醒了什麽:**“还有……後院……那架……紫藤……”**他的手指在她脊背上极其轻微地划动了一下,如同在描绘藤蔓蜿蜒的线条,“你以藤蔓为剑,在紫藤架下,为我舞剑吗?”
她手持一柄藤蔓,在漫天飞舞的紫色花瓣中,身姿轻盈地腾挪跳跃。剑锋划破空气,带起片片飞花。她脸上带着汗水和畅快的笑意,回头看向坐在藤架下石凳上的他,眼神明亮得如同坠入了星辰……
“记得麽……霜儿?”李烬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他微微侧过头,干裂的嘴唇几乎要触碰到她冰冷的额角,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的叩问:“那些……日子……那些……”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你……还记得麽?!”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丶如同心肝肺腑被生生撕裂的悲鸣,终于无法遏制地从林霜儿紧贴着他胸膛的口中爆发出来!那不是尖叫,是灵魂被那些美好记忆的碎片割得鲜血淋漓後,发出的最绝望的哀鸣!
她记得!她怎麽能不记得?!那些平淡的丶温暖的丶带着紫藤花香和剑锋清鸣的日子!那些她以为早已被自己亲手焚毁丶埋葬在罪孽灰烬之下的……珍宝!
正是这些珍宝的存在,才让她此刻的罪孽显得更加深重!更加不可饶恕!她以为那些日子,是在拯救陷入泥沼的他,可原来正是自己亲手把他推进的深渊。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她再也无法维持那僵硬趴伏的姿态,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颤抖丶蜷缩!额头死死抵着他胸前的伤疤,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钻进那血肉模糊的罪证里!滚烫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寝衣,滚烫的液体灼烧着那冰冷的疤痕,也灼烧着他同样千疮百孔的心!
她在他怀中崩溃恸哭,像一只失去了所有庇护丶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幼兽。那哭声不再是无声的呜咽,而是撕心裂肺的丶混着血泪的嚎啕,充满了对逝去美好的无尽痛悼,对无法挽回罪孽的滔天悔恨,以及对“原谅自己”这不可能任务的巨大恐惧!
李烬川紧紧抱着她,那只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更紧地按在胸口,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残破的生命里。另一只手紧紧环抱着她颤抖的脊背,下巴深深埋进她散乱冰冷的发间。他不再言语,只是用尽生命最後一丝力气,死死地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去承接她所有的崩溃丶所有的泪水丶所有的绝望。
他赤红的眼眶里,同样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混合着她的泪水,滴落在她的发间,滑入两人紧贴的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