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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绕谷中,山路曲折。
当林青禾一行在那群山民的带领下穿过最後一片密林时,一座藏在雾底的寨子缓缓浮现。
不同于外界官府推行的四方平瓦,此地屋舍以木竹为骨架,夯土为墙,屋檐略翘,多是斜顶,防雨防湿。沿着山势错落而建,屋後多种植有豆藤丶葛藤或些许药草,青绿郁郁。
寨子的外围并无高墙,却有一圈用尖竹搭建的半圆篱笆,似为防兽,亦是界限。
进入寨落,脚底是压实的泥土道,道旁有小水沟蜿蜒流淌,沟边石头洗得发亮,显见有人常年洗涤衣物或锅碗。山民们三三两两来回行走,身着深色布衣,偶有妇人挑水丶背柴,亦有孩童坐在门前削竹玩耍。
一切看上去静谧而安然,与外头乱世丶疫病丶城破几如两个世界。
林青禾默默记下每一个细节。
山民并未限制他们行动,只将他们带到寨子中部一处开阔的空地——有三四间屋舍,墙面新旧交杂,门窗尚全,看得出是专为接待外人预留的落脚地。
为首的那位女首领带着几人站在一旁,面上不见笑意,却也没有排斥。
林青禾向她致意,对方点了点头,随後低声说了一句话,从她的语调中判断,那应该是“你们可以暂住此地”。
那里还有一片开垦好的菜地,杂乱随意地长着几垄青菜和豆苗。
林青禾微一颔首:“谢谢。”
虽然对方听不懂,但态度总能传递出一部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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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阳光穿过雾层,落在寨落间小小的石台上,照出层层光圈。
林青禾带人安顿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分组。
她将老人和孩子安置在屋舍中,让林青山和魏长福带人巡视屋内外结构,查看可用器具和水源是否洁净,同时安排陈谷香丶赵芦花等人去溪边打水,做些简单的饭食。
寨中的山民不时有人经过,虽未靠近,但偶有好奇的目光投来,特别是孩子们,躲在屋檐或木栏後,探出小脑袋看个不停。
林青禾笑着看他们,对几个笑得特别灿烂的,还挥了挥手。
孩子间从不藏太深的敌意,回报她的是一两个腼腆的笑容。
寨落的氛围虽然不亲切,却也并不敌意。
他们没有戒备森严,也没有将林青禾等人关押或强行限制,只是有一两位年长的山民留在不远处守着,目光不离,显然还在观察。
更重要的是,寨子中极其有序。
哪怕是小孩,都不喧哗不追打,挑水的妇人礼让在先,搬柴的少年步伐迅捷,每个院落都打扫得整洁,水缸都盖着盖,柴草堆得整整齐齐。
这不是一支落草为寇丶野蛮生存的部族,而是——一支传承已久丶自给自足的山中族群。
林青禾脑中飞快运转。
他们通货银,有木屋,有菜地,有祭坛(她远远望见山脊有石碑和布幡);他们懂得缝衣制靴,布料虽粗但染色规整;他们懂礼数——没有抢夺她们身上的东西,也没有问话拷打。
一切都在传递着一个事实:
——这是个有章有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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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女首领再次出现。
她依旧穿着深蓝短衫,衣襟系得紧紧的,手腕银镯在日光中泛出冷光。
她带来了几个人,手中提着竹篓,里头是几捧野菜丶一些地瓜干,还有一小罐腌菜。她没有说话,只将东西放下,又指了指井边与竈台的方向。
“她是告诉我们:这是给我们的,可以自取做饭。”林青禾低声。
“意思也许是——他们会给一口饭吃,但其他一切靠自己。”罗玥道。
“很合理。”林青禾微一点头,“至少,说明他们不是驱赶之意。”
夜色降临,寨中很快安静下来,每家屋前只留一盏昏黄的油灯。
林青禾带人自己煮了晚饭,简单的汤泡饭配置肉干加些野菜,但能吃上热食,孩子们便已满足得不肯撒手。
小青麦和小石头分坐在她两侧,拿着半碗饭扒得满脸都是。
夜里风凉,林青禾让衆人用随身布料封住门缝,又将随身带出的药草按人分发,以防山中夜寒与雾气侵身。
一切安排妥当,她才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祭台影子。
“姐。”林青山悄悄坐在她旁边。“那些人把我们留下是想做什麽?”
林青禾沉吟片刻,才道:“不确定。”
“但我知道,他们不是残暴之人。若他们想害我们,完全可以早些动手。”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客,还是麻烦。”
夜风轻拂,远山云起。
寨子像一座藏于世外的孤岛,悄然接纳了来自灾荒中的锅炉人。
而林青禾,也在这一夜,将全部警觉与心力收束,开始为接下来的每一步,悄然布线。
——她知道,真正的试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