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
黎明将至未至,昏暗的天边隐约传来滚滚雷声。淅沥细雨中,救援人员正尝试用撬棍和液压组合等破拆工具剪断车体部件。
淡岭的双目被仲亦白伸手捂住,听觉因此变得异常灵敏。他的耳边萦绕着雨水滴落的声音丶金属碰撞的闷响,以及仲亦白略显粗重的呼吸。
淡岭感觉到停在自己眼睑处的冰冷指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于是他擡起手臂,一把握住了仲亦白的腕骨。
“仲亦白,松开吧。”
淡岭轻啓唇瓣,不等仲亦白回应,便又接着道,“我想吻你。”
周遭混乱繁杂的交响仿佛瞬间陷入静止,雨不落了,金属不撞了,甚至连仲亦白的呼吸都好像暂停了……
少顷,当缓过神的救援人员继续手上的动作後,一切才霎时还原如初。
撬棍恢复挪动,吱呀声再度响起,疼痛感也总算勉强唤回了仲亦白的理智。他弯了弯眼角眉梢,由着淡岭将自己的指节扯下,转而攥进手里。
淡岭眸中通红,紧盯着仲亦白额前沁出的汗滴瞧了瞧。尔後他言出必行地倾身凑近,吻住了那双已然失却血色的唇瓣。
救援人员又经过了十来分钟的努力,终于成功把卡住仲亦白左腿的坚硬物体顶开,随行医生立时上前做简单的固定处理。
淡岭退开些许距离,垂眸瞥向仲亦白的伤口,旋即一直隐忍的泪水便倏然滑落。
仲亦白赶在自己被擡上担架前,匆忙擡手替淡岭擦了擦泪痕,开口的嗓音喑哑不堪,但难改揶揄:“能见到淡摄影师为我留一次泪,这条腿也算是断得其所了。”
淡岭紧紧闭了闭眼,又猛地逼出两串晶莹泪珠。同时他凑到仲亦白唇角,狠咬了一口。
*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静谧晨曦,一路风驰电掣地抵达邻市中心医院。
仲亦白伤情较为严重,胫腓骨中下段开放性骨折,整台手术时间长达七个多小时。
淡岭独自在手术室门外呆坐至正午,刺眼阳光透过医院的走廊窗户洒落到他身上,烘出一片融融暖意。
淡岭伸出麻木僵硬的指节,朝着眼前光亮处抓了抓,自是一无所获。
尔後,他闭目靠上身後的墙壁,试图想想等手术结束後该去买哪些住院必需品。可脑中思绪却俨然一团乱麻,他抑制不住地晃神,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直到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和护士将尚未清醒的仲亦白推出时,始终如雕塑般静止着的淡岭才总算有了反应。
他看向病床上沉沉睡去的仲亦白,胸腔内擂鼓似的心跳声无从平复。
大约是淡岭的脸色实在难看,医生和护士忍不住接连开口安慰,称手术十分成功,慢慢休养就好。而且除去骨折外并未发现仲亦白有其他问题,可以说是非常幸运了。
淡岭机械地点头道谢,尝试微笑却以失败告终。他明白仲亦白已无大碍,可脑海中忍不住反复回放事故当时的画面,来来回回地想他就此彻底失去仲亦白的可能性。
半个钟头以後,仲亦白身上的麻药效力开始褪去,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
淡岭察觉到攥在掌心的手指有了蜷缩动作,于是忙擡头去确认仲亦白的状态,只见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但神情似乎还有些迷茫。
仲亦白偏头看了看床边坐着的淡岭,旋即蓦地扬起唇角,笑容灿烂无害,紧接着突然开口问了句:“老婆,你吃饭了吗?”
淡岭被喊得一愣,眉间褶皱蹙起:“呃……”
按说这人刚舍己护他,为了报救命之恩,应一声“老婆”哄哄病人似乎也不过分。
淡岭迅速完成自我攻略,正要张嘴时,床上的仲亦白却抢先一步:“我要喝冰可乐!”
路过的护士听见仲亦白的话,赶忙走上前:“醒啦?疼得厉害吗?”
淡岭立即起身:“护士,他说话好像不对劲,有点前言不搭後语。”
护士笑了笑:“哦,也正常,可能是麻药的遗留作用。有的人刚苏醒时会短暂出现混乱的情况,过会儿就恢复正常啦。”
淡岭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仍是赶在护士离开前问道:“那他……能喝可乐吗?”
“最好不要,碳酸饮料影响伤口愈合。”
护士神情微妙地看着淡岭,语重心长的模样像是在劝告过分溺爱熊孩子的家长,“至少等到他出院以後吧,可以适量喝一点。”
“好的,谢谢。”
淡岭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并未留意到床上躺着的始作俑者远比他要笑得真诚许多。
*
翌日上午,天气全然转晴,当地的暴雨和山洪预警顺利解除。
得知情况的齐庭初和李奶奶早早赶到医院,探望淡岭和仲亦白。李奶奶还带来了亲自熬的棒骨汤,说是得以形补形。
仲亦白模样乖顺地接过碗勺:“谢谢奶奶,太麻烦您了。”
“谢啥?!小淡和庭初是好朋友,这回来村里也是帮忙宣传的,我们该感谢他才对!你现在又是他的救命恩人,这要是搁以前搞不好他要以身相许哒!”
李奶奶边说边拍了拍淡岭的肩,“可惜你俩都是男的,有点不大好办……那我的汤就算帮他道谢吧,希望你早日康复。”
听到“以身相许”这熟悉的字眼,仲亦白禁不住笑弯了眉梢。他侧眸瞥了瞥旁边正瞪圆眼睛的淡岭,明显是在警告他不要胡言乱语。
仲亦白从善如流,转而开口接了句:“嗯,淡摄影师的谢意,我收到了。”
他低头喝了口汤,尔後竖起拇指称赞道:“李奶奶,您这骨汤熬得也太好喝啦,给十瓶可乐都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