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轮回几世,见过他宝座之上睥睨天下的威严,也曾在无人窥见的角落,瞥见过他深眸中一闪而过的……近乎脆弱的孤寂。
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现实的饥饿感灼烧着她的胃囊,比任何回忆都来得真切。
她刻意哼了一声,一把将碗拉到自己面前,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什么需要严阵以待的敌人,嘴上一点也不肯服软:“谁要你让了!白阳会送来的东西,谁知道里头加了什么‘料’,你让我先吃,不就是想找个试毒的替死鬼?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
她的话像石子投入深潭,试图激起波澜,好掩盖自己心底那丝因他突如其来的、别扭的“让步”而产生的不自在。
周凌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睫都未抬,声音平淡无波:“朕若想试毒,柴房里多得是老鼠。”
“你!”芳如气结,瞪着他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心头火起。
她最恨他这般,无论境况多狼狈,总能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她一把抓过那块看起来干巴巴的窝头,赌气道:“好!我吃!若是被毒死了,做鬼我也天天在你耳边念叨,吵得你永世不得安宁!”
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窝头很硬,剌得嗓子疼,滋味实在算不上好。
她努力咀嚼着,像在嚼他的肉。
周凌的目光终于从棋盘上移开,落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看了片刻,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短促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看来毒性发作得很快。”
芳如一愣,没明白。
他指了指她的脸,语气依旧平淡:“脸都气鼓成□□了。”
芳如瞬间涨红了脸,咽下嘴里那口干硬的窝头,差点噎住。
“周凌!”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也顾不得什么敬语什么身份了,“你才是□□你前世就是只癞蛤蟆!”
“哦?”周凌似乎来了点兴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朕倒不知。第几世的事?”
“第……!”芳如猛地刹住车,差点咬到舌头。
那些轮回是她最大的秘密和底气,怎能轻易在他面前提起。
她硬生生转开话头,把剩下的窝头往他那边一推,“难吃死了!毒不死人也能噎死人,赏你了!”
周凌看着她那副明明心疼食物却还要强撑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他没去碰那窝头,又给她推了回去。
“你自己吃吧,”他语气依旧淡淡的,带着惯有的嘲弄,“把你的嘴堵上,朕的耳根子也可得片刻清静。”
芳如被他的话气得牙痒痒,把剩下的窝头拿起又咬了一口:“我吃可以,不过,要是我真被毒或者噎死了,我头七就回来,专挑你睡觉的时候在你耳边唱戏!就唱那出《醉打金枝》,吵得你夜夜不能寐!”
周凌执棋的手顿了顿,眉梢微挑:“《醉打金枝》?倒是应景。可惜,以你的嗓门,怕是只能‘醉吓冤魂’。”
“你!”芳如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睛瞪得溜圆,“嫌我嗓门大?你那朱笔一批,成千上万人头落地的时候,怎么不嫌吵?”
“那是国法,自然不同。”周凌落下一子,语气闲适得像在讨论天气,“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哭喊声,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他抬眼,慢悠悠地补充一句,“总比有人故意鬼哭狼嚎要悦耳些。”
芳如简直想扑上去掐他脖子。“悦耳?我看你是听马屁听多了,耳朵坏了!怪不得上一世……”她猛地住口,险险咬住舌尖。
周凌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像针一样刺向她:“上一世如何?”他身体微微前倾,虽身处囚室,那迫人的气势却陡然弥漫开来,“说下去。”
芳如心头一跳,暗骂自己失言,嘴上却不肯服软:“上一世……上一世你肯定是个聋子!所以这辈子才这么讨人厌!”
周凌凝视她片刻,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剥开她所有伪装,直看到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芳如紧张得手心冒汗,强撑着与他对视,不敢露出半分怯意。
半晌,他忽然靠回墙边,嗤笑一声:“避重就轻。芳如,你撒谎的本事,比你下棋还烂。”
“谁撒谎了!”芳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有没有撒谎,你心里清楚。”周凌不再看她,指尖敲了敲棋盘,“到你了。若这局再输,那碗汤归你,柴房里那只吱吱叫的老鼠,也归你。”
芳如倒抽一口冷气,看向墙角那只肥硕的老鼠,顿时觉得手里的窝头更加难以下咽了。
“周凌!你卑鄙!”
“嘘,”周凌食指抵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笑意,“小声些。把送饭的人引来,下一顿,怕是连这能噎死人的窝头都没有了。还是说……你其实想与朕同甘共共苦,一起饿死?”
芳如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恨不得立刻在棋盘上杀他个片甲不留。
可这念头刚起,肚子就不争气地发出一阵绵长的“咕噜”声,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响亮。
周凌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唇角似有若无地扬起一个弧度,却故意不看她,只淡淡道:“看来这棋盘还没开战,你的五脏庙就先鸣金击鼓了。”
“要你管!”芳如恼羞成怒,一把抓过那个被推来推去的窝窝头,“吃就吃!等我吃饱了,定要杀得你跪地求饶!”
她背过身去,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形象,可干硬的窝窝头刚一入口,强烈的饥饿感就让她顾不得许多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噎住了就咳嗽,发出不小的动静。
周凌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棋盘移开,落在她略显狼狈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