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可以替我抄剩下的,让我按照她说的做,其馀旁的什麽都不用管。左右没有什麽损失,我何乐而不为?”
“她说水能覆舟,亦能载之。”
“然後我就只在那处种了半个月的地,地里的种子才将将发芽,父皇便闻风而来。一手握着她抄好的国律,一手捏着那刚发芽的嫩苗,那叫一个满怀欣慰。”
“屈指可数的宴席,听旁人交谈得知的新升婕妤的故乡,刚得亲封的状元郎,那积年沉积的开州减産。前朝後宫民间,就在茫茫大海之中,辟出那麽一条路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回禀半个字,就这样解了禁罚。”
莘明远看着封决,谈及慕书安,眼里总带着笑意和惊叹,问他:“你说奇不奇?”
“而当我问她,为何帮我时,她说,因为某一日她误了出宫的时辰,为一宫女收容。也恰好那一夜,她瞧见某个慌乱宫人,夜黑之中撞了我的驾,我吩咐侍从给了那人一盏灯。呵……”封决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因为那盏我都不曾去在意记得的灯。”
“可是,她给您的方法,您并未能培育出良种。”莘明远说。
“对,我没有。”封决坦然承认。
“但是丶”
“她离开大绥前,给了我一本册子,说是她根据大绥的风土地貌,土地地质以及作物种类整理而成的。她给了她在云照的种植办法,以及细致区分了,土质不同作物不同的她能想到的调整可能,还有制肥的办法,以及不同肥的不同用法。”
“我问她为什麽帮我?”
“她说,她取走了藏书阁,便当回礼。”
见我面露不愉犹疑,她补充,“如果一册换一座不均等,那如果能帮大绥的饥民都吃饱饭,应当是够的。”
“我问她,大绥解决粮産,他日雄厚,兵临云照怎麽办?”
“她说——”
“那就希望我让我脚下的王土之上的所有人都吃饱饭。”封决凝视着莘明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为了一个男人……仅仅还未及笄的女子。”
“她甚至不在意,究竟那个位置坐的是谁。也无所谓,这个国,那个国的疆域又是怎麽样的进退。她只为这个人世间真正的苍生万民留心。”
莘明远紧皱眉心,沉默着。
心中震撼,不知如何言语。
“当年我虽不曾种出新的粮种,但往後至今他们培育出来的增産粮种,全都是在她给的那个册子基础上,根据大绥各地本土的不同,调整培育得来的。”
“我相信,没有她,总有一天,也会有人达到现在的程度。可有了她,我们可以快了许多许多年。”封决踱步到几案,往酒杯斟了一杯酒,“这个世上,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不少,有心为民的也很多。”
“她两者兼具。”
封决端起那杯酒来,“而大多数人,为国为民,只为国土之上。她如只为云照,便不必为大绥留下这麽多。她为的民,是这世间千千万万所有的的生命;为的国土,是脚踩的这片无限延伸的土地。”
他将那杯酒递到莘明远跟前,“如今,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觉得不妥,还是不配?”
莘明远双手接过酒杯,“是我愚钝。”
他恭敬地走到几案前。
为慕书安祭酒。
封决站在一侧,负手而立。
“当年她口不能言,我与她之间,以笔交谈。後来我学会了手语,再相见,她已能侃侃而谈。可後来她死了。”
他握拳在袖中,指腹轻轻地摸索冰冷的质感。
“再回想,从前在这里与她交谈之际写下的纸页,早已消失在过去时光里;哪怕那本册子,也是临摹我当年的笔迹写下的。”
封决有些挫败无奈,“若非当真放生过,竟是找不到一丝她来过的痕迹。”
“罢了。”封决长长一声叹息,“谁让她是慕书安呢。”
他将掌心的几枚铜板,放在那几案之上。
村口。
停靠着一辆马车。
凌景驰立在马车前,对面站着一对夫妇,还牵着一个幼儿。
“就是前方左拐尽头的那家老夫妇。”凌景驰站在村口,给李元指路,介绍情况,“你呢,双亲早逝;他们,儿女皆亡。也算同病相怜,互补遗憾。你放心,你的职位,和孩子将来的书院先生也都打点好了。”
“将军言重了。”李元拱手感激,“我听说,老人儿子也是从军牺牲的,算我袍泽。您请放心,不管是为袍泽之情,还是您将我妻儿安排入都的恩情,李元都感激于心,定当诚心让二老颐养天年,为他们养老送终。”
凌景驰颔首,擡手重重地拍了拍李元的肩,然後才转身上了马车。
李元避到一侧,恭敬送行,“李元,恭送王爷,将军。”
农舍外。
门扉被轻轻叩响。
“来啦!”陈婆婆笑盈盈地应声,拉开门,看到来人,“二位是?”
“伯母可认识慕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