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得很低,铅灰色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地扣在城市上空。她正跪在地板上,指尖捏着灵体束缚带的末端,一点点将程筱筱的灵体往自己背上收束——这带子是用陈年的黄麻织就,每一寸都浸过辰时朱砂与糯米汁的混合液,晒干后硬挺如铁,表面还凝着细碎的暗红色结晶,凑近了能闻到一股辛辣又带着点甜腻的气味。
程筱筱的灵体本就虚弱,此刻被束缚带勒住,更显得轻飘飘的。她的头无力地垂在苏雪棠右侧肩头,额前散乱的灵体丝拂过苏雪棠的耳廓,带来一阵针扎似的凉意——那不是普通的冷,是像冰锥子扎进骨头缝里的寒,顺着皮肤钻进血脉,让苏雪棠的指尖都控制不住地颤。灵体接触到的肩颈处,衣料下的皮肤已经泛了青,仿佛贴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叮咚——叮咚——”
门铃突然炸开,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撞得来回响。苏雪棠手一抖,差点让束缚带松了劲。程筱筱的灵体随之晃了晃,原本就有些透明的轮廓又淡了几分,嘴角溢出一丝极轻的呻吟,像被风吹散的棉线。
“接着!”
门几乎是被撞开的,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呼喊,一道青色影子裹挟着外面的寒气冲了进来。云无尘的道袍下摆沾着泥点,边角还勾破了个小口,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右手一扬,一块巴掌大的青玉就从袖中飞了出来,玉身泛着温润的光泽,表面隐隐有暗红色的丝线缠绕,像冻在冰里的血丝。
“镇魂佩!”他的声音带着赶路后的沙哑,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拼了命往这儿赶。
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风掠过玉面,竟出了一声极细的嗡鸣。它像有了灵性,不偏不倚地落在程筱筱的灵体胸前,恰好贴在心脏的位置。接触到灵体的瞬间,玉内那些暗红色的丝线突然活了过来——不是简单的游动,是像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蚯蚓,疯狂地拱动、缠绕,顺着灵体的轮廓蔓延开去。不过瞬息,那些血丝就交织成了与苏雪棠腕间契约符文极为相似的脉络,只是颜色更浅,带着点琥珀般的金色,像阳光照在蜜蜡上。
程筱筱的呻吟突然停了。她垂着的头轻轻动了动,灵体表面那层灰白的雾气似乎被金光驱散了些,原本持续暗淡的轮廓竟稳定了下来,甚至有极淡的莹光从她的指尖溢出。她出一声轻叹,那声音很轻,却带着解脱似的暖意,让苏雪棠肩头的寒意都淡了几分。
“这是”苏雪棠抬起手,指尖悬在玉佩上方,不敢触碰——她能感觉到玉内传来的温热,还有那股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气息,“血玉?”
“是你曾祖母留下的,一直寄放在武当山的藏经阁里。”云无尘终于缓过点气,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用蓝布包着的笔记,纸页已经泛黄脆,边缘还有虫蛀的小孔,“我师父今早收到你的消息,立刻就让我把这个和玉佩送过来,他说苏家女子以血养玉,这玉佩里藏着的,是苏家那位女子的护魂咒。”
他的话戛然而止。
话音未落,程筱筱的灵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魂魄,狠狠往两边拉扯——她的肩膀瞬间被拉得变了形,灵体边缘开始出现细碎的裂纹,像快要碎裂的玻璃。原本稳定的金光也晃了晃,暗红色的血丝开始褪色,眼看就要消散。
“不好!”云无尘低喝一声,手忙脚乱地掏出罗盘,却来不及动作。
苏雪棠腕间的契约符文突然烫,金色的光芒顺着她的手臂爬上来,与玉佩出的金光在空中相遇。两道光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瞬间缠绕在一起,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网眼是菱形的,每个格子里都浮动着极小的符文,将程筱筱的灵体稳稳兜住。裂纹慢慢愈合,变形的轮廓也一点点恢复,只是程筱筱的灵体又淡了些,额前的丝几乎要透明。
“走。”苏雪棠没有丝毫犹豫,她伸手抓起放在沙上的行囊——那是个深褐色的帆布包,里面用三层红布裹着程筱筱的头骨,布料上还绣着简单的镇魂符。她将背包甩到肩上,束缚带又紧了紧,确保程筱筱不会滑落,“现在就去苏家古宅,晚了就来不及了。”
云无尘点点头,把笔记塞进怀里,又将罗盘揣进袖中,快步跟上苏雪棠的脚步。楼道里的灯在他们身后熄灭,只剩下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车子在荒郊野外颠簸了两个小时,终于停在了苏家古宅的门口。
这里比程家老宅破败得多。院墙已经塌了大半,只剩下几段残垣断壁立在荒草里,墙皮剥落殆尽,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砖,砖缝里长满了苔藓和不知名的野草。大门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有两根朽坏的木柱歪斜地立着,柱身上的对联被风雨侵蚀得只剩几个模糊的墨点,像是谁哭花的泪痕。
前院的景象更是荒凉,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不知名的藤蔓缠绕着断碑,碑上的字迹已经辨认不清。唯独院子中央的那棵银杏树,却奇迹般地活着——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个人合抱,树皮皲裂,布满了深褐色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最让人在意的是,树干离地约一人高的位置,深深镌刻着两个字:“棠筱”。字迹入木三分,边缘被岁月磨得有些平滑,却依旧能看出刻字时的用力——“棠”字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几乎绕了半圈树干,“筱”字的竹字头刻得格外深,像是用刀一点点凿出来的。秋风掠过,金黄的银杏叶簌簌落下,铺在树下,像一层厚厚的地毯,只是叶子落在杂草上,无声无息,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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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棠站在树前,伸手抚摸着树干上的刻字。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还有刻痕里的积灰,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很多年前,她也曾这样站在这里,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指尖与她相触,一起在树干上刻下这两个字。程筱筱的灵体在她背上轻轻动了动,额头贴在她的颈窝,带来一阵极轻的暖意,像是在回应她的思绪。
“别愣着了,进去吧。”云无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指着院子尽头的主屋,“这里应该就是你曾祖母住的地方,线索应该在主屋里。”
苏雪棠收回手,跟着云无尘往主屋走。脚下的杂草被踩断,出细微的“咔嚓”声,惊飞了几只躲在草里的蚂蚱。主屋的门是虚掩着的,门板上的漆已经掉光,露出里面的木头,有的地方已经朽坏,露出黑洞洞的缺口。推开门时,“吱呀”一声巨响,像是门轴快要断裂,灰尘从门框上簌簌落下,迷得人睁不开眼。
屋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书架靠在北墙,足足有两米高,分成了五层,每层都摆满了书。只是这些书大多已经朽坏,书页泛黄脆,一碰就碎,书架上覆着厚厚的蛛网——网很密,有的地方甚至积了一层灰,形成了薄薄的垫子,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苏雪棠的目光在书架上扫过,她走到书架前,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每一本书——第一层是些医书,第二层是道家典籍,第三层则大多是古籍。她的指尖划过书脊,一本本摸过去,终于在第三层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那是一本《山海经》,封面是深蓝色的,已经有些褪色,书脊用棉线缝过,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是被经常翻阅。
她伸出手,准备拿出这本书。
“咔嗒——”
一声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紧接着,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咔嗒咔嗒”,像是从书架后面的墙壁里钻出来的。书架开始缓缓移动,地面与书架接触的地方出“吱呀”的摩擦声,灰尘和蛛网簌簌落下。随着书架的移动,后面的暗门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面青砖墙,墙上贴满了符箓,密密麻麻,从门顶一直贴到门底。
最古老的那些符纸已经泛黑,边缘卷曲,像是被火烤过,却依旧牢牢地粘在墙上。符纸上的朱砂墨迹却鲜艳如血,没有丝毫褪色——有的符纸上画着锁链,有的画着符文,还有的画着看不懂的图案,这些符箓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阵眼在门的正中央,是一个拳头大的圆形符文,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像是刚画上去的一样。
“这是”云无尘掏出罗盘,指针一离开他的手,就疯狂地旋转起来,转得飞快,出“嗡嗡”的轻鸣。他皱紧眉头,凑近暗门仔细看了看,“是七星锁魂阵?不对阵眼的位置不对,而且这些符箓里还混着别的东西。”他指着其中一张符纸,“你看,这上面的纹路,是苏家的血脉符文,还有这个”他又指向另一张,“是姻缘契的纹路,这阵法不是用来锁魂的,是用来护魂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程筱筱的灵体突然在苏雪棠背上剧烈挣扎起来。
“唔——”程筱筱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灵体不受控制地释放出刺目的蓝光——那光芒很亮,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从苏雪棠的肩头蔓延开来,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蓝花。蓝光扫过墙壁上的符箓,那些原本看似杂乱的符纸突然动了起来——朱砂墨迹像是活了,顺着符纸的纹路流动,原本分散的图案渐渐连接在一起。
不过片刻,墙上的符箓就显现出了隐藏的纹路——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树干粗壮,枝叶舒展,每一片叶子都画得栩栩如生,甚至能看到叶脉的纹路。树下站着两个小人,一个穿着浅蓝色的布衫,梳着双丫髻,手里拿着一片银杏叶;另一个穿着粉色的布衫,头披散着,手里牵着前者的衣角。两个小人的脸虽然画得简单,却能看出眉眼间的笑意,像是在说着什么开心的事。
蓝光慢慢减弱,程筱筱的挣扎也停了下来,她的灵体又淡了些,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原来如此”苏雪棠喃喃自语,她终于明白,这阵法不是用来困住谁的,是曾祖母为程筱筱布下的护魂阵,而这隐藏的纹路,是她们当年的回忆。
书架已经完全移开,暗门露了出来——那是一扇石门,与墙壁严丝合缝,门上没有锁,只有正中央贴着一张最大的符纸,符纸上的朱砂鲜红如血,画着一个复杂的符文,正是阵眼。苏雪棠伸手,轻轻揭下那张符纸——符纸很薄,触手微凉,揭下来的时候没有丝毫阻力,像是在等她一样。
符纸落下的瞬间,石门“咔嗒”一声,自动向两边打开,露出里面的暗房。
暗房不大,约有十平米,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放着一个神龛。神龛是红木做的,漆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木纹,却依旧透着一股庄重。神龛上没有香炉,也没有供品,只有一个无名牌位——牌位是黑色的,上面没有字,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是一块光滑的木牌,静静地立在神龛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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